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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4愛的鼓勵 21訂閱站台

    看到這張照片，想到了吳哥，想到了導遊「凱文」，想到了那句甜蜜而帶著點無奈語調的：「各位凱文的心肝寶貝貴客們，我們集合上車囉」。也想起那些張狂的卡波克樹，還有，遍地裡殘破而微笑著的石像。

 

    「凱文」是花美男導遊，他說他當過老師，也在泰國當過藝人，我們整車的婆婆媽媽都為他傾心，他優雅的叮嚀彷彿聖旨，婆婆媽媽們不但遵從而且整天巴著他說話。第三天清晨我們在小吳哥城等日出，烏雲沉默不開，氣氛低迷時，凱文開始幽幽地跟婆婆媽媽講他生命的故事：他原是將軍的兒子，後來父親被柬共殘害，他一個人養全家24口人，為了錢到泰國發展，憑著俊美與口才很快就嶄露頭角，正當事業要飛上天時，按著經紀公司的安排，到一家高級的飯店面見贊助人；那天他把自己打扮得更帥，希望得到大老闆的賞識，想不到三兩杯酒下肚，頭一昏，醒來時已經躺在飯店的床上，下半身劇痛，低頭一看，白西裝褲已經變成紅色的西裝褲……是的，整個被鮮血染紅，他被大老闆強暴了，然後繼續在異國載浮載沉......。當時沒有人在乎日出了，大家都被這幽幽的語調與慘痛的故事震懾住了，小吳哥城就算堆疊了再多的巨石，也沒有當下心裡的沉重。凱文這個時候如果要一些憐憫，婆婆媽媽們應該會連存款簿與地契都會給他吧，然後，凱文果然帶我們離開，前往購物的地點。

 

    凱文真誠嗎？常常我聽膩了他的甜蜜與恐嚇，就會望向車窗外看樹，吳哥的蛇樹實在壯觀，像巨人，像巨蟒，像深海大章魚，那粗大的根幹綑囚著屋舍與大地，尤其是塔普倫神廟，蛇樹不但綑囚著神廟，還相互綑囚，已經分不清楚是一種相互吞噬還是愛欲交纏，然而，這片土地一直籠罩在這種力量之下。

 

    在達松將軍廟前，遇到一個被地雷炸得面目全非的婦人，貼身向旅客一個個明目張膽地乞討，那殘破的身軀與樣貌令我們震撼迴避，他張揚著傷，他需要你的憐憫，然後她滿手鈔票，炫耀她得到的憐憫；在洞里薩湖也看著一個划著臉盆的斷臂小孩，靠近船邊指著他的斷臂大喊：「給我一塊錢！」，然後拒絕我們給他的糖果……這些傷口都是真的，我知道，凱文說的故事也或許是真的，我知道，肉體與心靈的傷都是傷，我知道。身心的傷痛，像蛇樹的巨幹綑入石縫，充滿了畫面與力量。

 

    偶而會在殘破的巨石旁或粗大的樹根下發現小佛像，說是佛像也不盡然，反而像一位位修行者，在這片殘破與傷痛中靜思著，多半斷手斷腳，有的已經面目全非，但他們的存在總帶來一份驚喜，是的，他們多半在微笑，然後眼皮微闔，有一種不會再去困惑著注意著什麼的坦然，我喜歡他們，他們彷彿告訴著我，雖然傷與痛在四周氾濫，生命卻不輕易崩毀，那是一種覺悟，他們不像一座座等待崩毀的廢墟，他們都殘破得很美很深。所以我明白了，如果傷與痛都盤根錯節了，不妨就讓這些都留下，成為一種美麗。

 

   這張照片中，凱文陪著我們在神廟前跳躍，跳得這麼優雅恣意，這麼充滿力量。我覺得這比他悲慘的故事都要動人，其實他很認真也很細心，他眼角的餘光總是圈顧著每個人，我們這小群人並不是很乖的「寶貝心肝貴客」，我們會自己偷跑坐嘟嘟車去大市集尋寶，我們脫隊拍照，我們不怎麼熱衷購物……自助慣的人，實在不會害怕被亂載走殺害之類的恐嚇，東鑽西跑總是想看自己要的東西，最後他就跟著我們了，少了婆婆媽媽們，他彷彿也是個大男孩，與身心的傷痕一起完成一次美麗的跳躍。

 

    多麼希望這片土地不要只在籠罩在傷痛的力量之下，多說說吳哥王朝的富庶與美，愛與傷痛都是力量，微笑與眼淚也都是。人就是這麼不停地拉鋸、抗衡、省思與取捨著，就像善神與惡神的拔河，就像蛇樹與神廟互相支撐著彼此，這份掙扎終究是獨一無二的美麗，有一天還是能像小石像一樣，在殘破中微笑，祝福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