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畫家的成名史
@法國﹒莫洛亞
莫洛亞是法國現代名作家之一，他的文學生涯，固定從第一次世界大
戰之後，才開始的。
在大戰期間，他曾有一段很長的時間，擔任英國軍隊的的翻譯官，
因此他對英國人的性格，非常熟悉。他最初贏得文壇的一致好評的兩本
作品，都是得力於這種觀察的結果。他的筆觸生動，趣味雋永。他的每
一篇作品幾乎都有一種扣人心弦的力量。
這裡所選的「一個畫家的成名史」'是他的短篇小說的代表作之
。它對於一般上流社會人士，以耳代目的那種藝術欣賞態度的諷刺，其
固定入木三分，令人激賞不已。
當小說家格萊斯走進畫室的時候，畫家駝石正要畫完一幅靜物畫；幾枝花插在一隻玻璃缸中，幾隻茄子放在一個碟子裡面。格萊斯將凝視正在工作的朋友一會兒，決然地說道：
『不行』。
那一個吃了一驚，抬起頭，把潤飾一隻茄子的工作也放下了。
「不行」格萊斯重重覆說著，聲調更強。「不行，你決不會成功的。你畫得還算圓熟，你頗有天份，你是很誠實的。但你的畫很平凡，我的孩子。這樣的畫不會動人的，不會引人家談論的，在一間陳列著五千幅畫的沙龍裡面，你的畫決不會使得沉緬的觀眾注意的……不行。駝石，你決不會成功的。這真可惜!』
『為什麼呢?』誠實的駝石歎息著。『我照著我所看見的做，我不希求別的。』『可是還有一事你得注意！你有一個女人，我的孩子，一個女人和三個小孩。現.在牛乳要十八個蘇（Sou）一研，而雞蛋要一佛郎一顆。並且畫畫比買晝的人多，而不識貨的蠢物又比識貨的人多。那麼，駝石，你有什麼方法能夠出人頭地呢？』
『不斷工作！』
『不要開玩笑了。使得這些蠢人注意唯一的方法1，就是幹些不一樣的事情。揚言你要到北極去作畫。打扮的像埃及王一樣在外面徘徊。創立一種宗派。把一些術語拌在一塊，如力的表現之類，並擬出一些宣言。否認動或靜、白或黑、圓周或矩形。發明只能辨出紅黃兩色的新荷馬畫風、圓柱形畫、八面體狀畫、四元畫……』
這時，一種奇異而溫和的芳香道出科斯勒烏斯加夫人進來了。這是駝石所傾倒的一個漂亮的波蘭女人。她定閱一些高價雜誌，這些雜誌化著很大的本錢翻印一些三歲小孩的傑作；她因為在這裡面尋不出誠實的畫家駝石的名字，便看不起他的繪畫。她倒在沙發上，瞧著那幅已經著手的畫布，搖著她那頭金黃的頭髮'帶著些兒遺憾微笑著：
『我昨天看見。』她用一種如鶯的婉轉聲調說：『一個現代黑人藝術展覽會。啊！這種藝術的感受性，想像和力喲！』
畫家把他自己滿意的一幅肖像畫轉給她看。
『不壤。』她隨便說，隨後帶著她那如鶯的婉轉的聲調，滿身的芳香消失了。
駝石把調色板丟在一邊，倒在沙發上..『我要改行去做保險公司的稽查，銀行的辦事員，警務人員等等。繪畫是最下等的職業。由那些愚人造就的成功，只有那些陰謀家才能辦得到。批評家不尊重畫師，卻鼓勵那些野蠻人。這事我真夠受了，我不再幹了。』
格萊斯一面聽著他的話，一面燃吸著一支紙煙，考慮了一會：
『你願意給這些時俗之徒和偽藝術家一個應得的教訓嗎?』他終於說話了。『你覺得你有能力對科斯勒烏斯加和別的耽美主義者神秘而又嚴肅的宣稱，你十年來就已從事於你的畫法的革新嗎?』
『我嗎?』誠實的駝石吃驚的說。
『聽我說……我去用兩篇很醒目的論文告訴大家，說你創立了觀念分析派。在你以前的自像畫家，只曉得研究人的臉孔。無意識的事啊!這是不對的，真的代表一個人的，是他在我們心裡所喚起的觀念。譬如一個大佐的肖像，那是藍色和金色的底上橫列著五條巨大的袖章。一個角上畫著一隻馬，另一個角上畫著一些勛章。一個實業家的肖像，那是一座工廠的煙窗，一隻放在桌上的緊握著的拳頭。駝石，你懂得你要給人家的東西嗎?並且你能在一個月裡給我畫二十幅觀念分析派的自像嗎?』
畫家悄然微笑著。
『一個鐘頭就夠了.，而可悲的是，格萊斯，這事可以成功嗎?』
『試試看罷!』
『可是我不會吹法螺。』
『那麼，我的孩子，凡是有人叩問你的究竟時，你可躊躇一會，你直對著問話者的鼻子噴出一大口煙，然後說出下面這很簡單的一句話：「你從來沒有看過一條河嗎?」
『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沒有什麼意思。』格萊斯說..『於是他們便會覺得你這話很漂亮，等到你已充分被他們發現、了解、讚揚的時候，我們便把這事的內幕揭穿，拿他們狼損的情形來取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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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駝石畫展正式開幕之前一天，預備展覽完全成功了。有著如鶯的婉轉的聲調，和滿身芳香的那美麗的科斯勒烏斯加夫人，再也不離開她的新偉人了。
『啊!』她反覆叫說著。『這種藝術的感受性，想像和力喲!怎樣的睿智，怎樣的啟示啊!可是，親愛的，你究竟怎樣達到了這樣驚人的綜合呢?』
畫家躊躇了一會，噴出一大口煙，說道..『親愛的夫人，你從來沒有瞧過一條河嗎?』於是這美麗的波蘭女人的嘴唇感動著，以如鶯的婉轉的聲調說出許多祝語。
年輕而著名的勒威格，穿著兔皮領子的大衣，在一大群人裡面爭論著：『真厲害！真厲害！我早就說過最卑劣的事情莫過於照著一個模型作畫。可是，駝石，告訴我，你這啟示是從那裡得來的？是從我的論文裡面得來的嗎?』
駝石著實躊躇了一會，對著他的鼻子噴出一口勝利的煙，隨後說道..「先生，你從來沒有瞧過一條河嗎?』
『好極了』勒威格表示讚許，『好極了!』
這時一個著名的畫商在畫廊參觀了一遍，牽著畫家的衣袖，把他引到一隅。
『駝石，我的朋友!你真是一個狡猾東西。這個大可以吹一下。請把你的作品都留給我吧！在我關照你以前，你不要變換畫法，我每年替你銷五十幅……行嗎?』
駝石謎似的抽著煙，不置可否。
畫廊慢慢地空了。等到最後一個參觀者出去之後，格萊斯走去把門關上，他們聽到樓梯上喃喃的讚嘆聲漸漸遠了。隨後只剩小說家和畫家兩人峙，小說家快快活活的把兩手插在口袋裡，爆發一聲駭人的大笑。駝石吃驚的瞧著他。
『你看!我的孩子。」格萊斯說..『你不相信我們已經征服他們嗎？你聽到那穿著兔皮領大衣的小把戲的話嗎?還有那漂亮的波蘭女人的話嗎?還有那三個年輕的美麗的姑娘再三說著：『這樣新喲！這樣新喲！』啊！駝石，我知道人類的冥頑是深不可測的，但這樣的結果究竟超過了我的期望。』
他說完之後，重又笑不可抑。畫家皺著眉毛，在對方笑得回不過氣來時，突然說道：『你這蠢東西！』
「蠢東西!』小說家憤激的叫著。『當我完成了皮克修以來的一幅最美的漫畫••••.•』
畫家帶著驕傲的神情把那二十幅分析肖像畫看了一眼，斷然說道：『是啦！格萊斯，你是一個蠢東西。這種畫裡面含有一些東西……』小說家驚駭欲絕的凝視著他的朋友。
『這可了不得!』他叫說：『駝石！你記不記著。是誰把這新的畫法暗示給你的？』於是駝石躊躇了一會，噴出了一口濃煙：
『你從來沒有看過一條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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