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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美館不只是個美術館】

許榮哲◎搞什麼大象啊


有一天，我收到可樂王寄給我的一片光碟，上面寫著「二十年前的你」。
「二十年前的我？」我困惑地把光碟放進電腦裡。


以下為影片內容：


有個小學老師發給每個同學一張畫紙，要大家畫「最喜歡的動物」，於是有人畫獨角仙，有人畫長頸鹿，有人畫哆啦Ａ夢，但有個小朋友一拿到畫紙，就把畫紙全部塗黑，然後立刻舉手要第二張畫紙、第三張……


老師覺得這個小朋友有問題，於是請他的父母來，但他們也不知道孩子怎麼了。於是請來醫生，醫生也沒法子。最後請來教授，沒想到連教授也束手無策。


從此，小朋友就住進醫院，沒去上課了，但這之間，他還是一直畫，內容千篇一律是黑鴉鴉的一大片。


有一天，老師發現小朋友的抽屜裡有一個拼圖，這時他突然想到了什麼，拿著拼圖就往醫院跑。


影片最後一個畫面是在體育館，老師、父母、醫生、護士、教授都到齊了，他們把小朋友的畫一張一張拼起來，最後他們拼出了一隻巨大的鯨魚，一幅按照實際大小尺寸畫出來的圖畫。




影片看著看著，我終於抑不住內心的激動，放聲哭了出來，影片裡的那個小朋友根本就是我嘛，沒想到可樂王居然還記得那件童年往事。




那一年，我小三，老師要我們畫「最喜歡的動物」，什麼動物都可以。於是我向同學借來十幾支尺，很認真地想把大象溜滑梯，按照原尺寸畫下來。




老師說：「沒有人這樣畫的。」
我說：「可是……世界上真的沒有那麼小的溜滑梯呀。」
「這不是大小的問題。」
「就算是……大象……也沒有那麼小的吧？」
「我再說一次，這不是大小的問題。」
「我知道這不是大小的問題，這是大象的問題。」
「搞什麼大象啊！」老師惡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




我永遠記得那一巴掌，因為那一巴掌，我在全班面前流下了屈辱的流淚。
我決定轉學。




三天後，當我背起書包，準備永遠離開的時候，我最要好的同學可樂王含著眼淚，祝我有朝一日，名字一定要比杜斯妥也夫斯基更長；我則拍拍他的肩膀，祝他日後不管遇到SARS，還是九二一大地震，臉上的笑容永遠要比梵谷的向日葵開得更燦爛。


許多年後，即使後來變成畫家的可樂王邀請，我也不肯踏進美術館半步，因為我連不小心經過美術館都會膽顫心驚，怕裡面有人會跳出來打我一巴掌。


但也因此，我喜歡幻想美術館，幻想它是一座繁複的迷宮，喜歡鯨魚的孩子請左轉，愛好太空船的孩子請直走，永遠只會按原尺寸畫大象的孩子請左轉……，百轉千折之後，最後我們分別通往撿拾驚奇的米勒、通往銀河的梵谷、沒有現實感的畢卡索……，沒有任何一個孩子會被「搞什麼大象啊」的斥責聲阻擋下來，每一條超越現實，看不見終點的路，都通行無阻。






◎作者簡介
許榮哲/台大生工所、東華創英所雙碩士。曾任《聯合文學》雜誌主編，現任耕莘文教基金會文藝總監、政大國際少兒出版有限公司文創總監。曾獲時報、聯合報文學獎、編輯金鼎獎、新聞局優良劇本獎……數十種獎項。著有小說《迷藏》、《寓言》、《吉普車少年的網交生活》、《漂泊的湖》，電影劇本《七月一號誕生》、《單車上路》，作文書《神探作文》，以及兒童讀物數十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