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狂達力
炎炎夏日逐漸接近尾聲,令人昏睡的寂靜籠罩著水蠟樹街上一排排方方正正的房屋。往常停在車道上,擦洗得晶亮的車子都蒙上了灰塵,曾經翡翠般碧綠的草坪如今也變成焦黃──因為乾旱,禁止大家使用水管澆水的緣故。被剝奪了洗車和割草權利的水蠟樹街居民全都躲進涼爽的屋內,開大了窗戶,奢望能多攬進一些根本不存在的涼風。唯一逗留在屋外的,只剩下躺在水蠟樹街四號花壇裡的那一個十來歲的男孩。
他是一個瘦弱、戴眼鏡的黑髮少年,就像那些短時間內猛然拔高的孩子一樣氣色不大好。他身上的牛仔褲又舊又髒,寬大的T恤已經褪色,腳上的運動鞋鞋面和鞋底分了家。鄰居們都看不慣哈利波特的儀容,他們是那種認為邋遢也應該受法律制裁的人,不過今天傍晚他躲在一大叢繡球花後面,即使來往的路人也看不見他。事實上,只有他的威農姨丈或佩妮阿姨從客廳窗口探頭,直接對著花壇張望才看得到。
基本上,哈利認為躲在這裡的點子相當不賴。躺在火熱堅硬的地面也許不太舒服,但是相對的,沒有人會怒目瞪他,呼來喝去的不讓他聽新聞,或動不動就惡意的對他提出一堆問題,這些情形在他每次想坐在客廳和阿姨、姨丈一起看電視的時候必定會發生。
七點新聞的片頭音樂傳到哈利的耳中,他的胃抽了一下。說不定今晚──在苦等一個月之後──也許就是今天晚上了。
哈利向著火紅的黃昏天空,閉上眼睛,新聞主播在播報著:『……最後,目前住在巴恩斯利五羽地區的虎斑鸚鵡斑吉,今年夏天終於想出一個保持清涼的辦法,牠學會滑水了!瑪麗‧杜金斯將會繼續為大家做追蹤報導。』
哈利張開眼睛,連虎斑鸚鵡的新聞都播了,看來已經沒有其他值得一聽的消息。他小心的翻過身來趴著,用手肘與膝蓋撐起身體,從窗台底下爬出來。
哈利轉身踏過草坪,跨過花園的矮牆,大步走到街上。他並沒看清楚走的是哪條路,最近他經常在這些街道溜達,他兩條腿會自動帶他到最喜歡去的地方。哈利覺得胃裡面有沉甸甸的感覺,那整個夏天一直縈繞不去的絕望感不知不覺又再度籠罩全身。
榮恩和妙麗在忙什麼?他,哈利,為什麼不忙?難道他的辦事能力不如他們?他們都忘了他的功績嗎?難道不是他進入那座墓園,親眼看見西追遇害,他又被綁在墓碑上,差點也沒命嗎?
不要去想那些,哈利這個夏天不下一百次嚴厲的告訴自己,噩夢中經常回到那座墓園已經夠糟,醒著的時候不要再去想它。
他拐個彎來到蘭月街,沿著狹窄的巷道走著,走到大約一半的路上有一間車庫,他就是在這裡第一次見到他的教父。至少,天狼星似乎還能了解哈利的感受。哈利承認他的信和榮恩與妙麗一樣缺乏有看頭的消息,但至少信中還有提醒他小心謹慎與安慰的字眼,而不是只有令人望而興嘆的暗示。我知道你一定很洩氣……只要守規矩不惹事,一切就OK了……要小心,不要輕舉妄動……
哈利走過蘭月街,轉進木蘭路,直接朝著漸漸暗下來的遊樂場走去,心想著,他可是(大致上)聽了天狼星的忠告了,至少他一直忍著沒把行李箱綁在飛天掃帚上,自作主張飛去洞穴屋。哈利撐起上身跳過上鎖的遊樂場大門,走過乾枯的草地,園內和四周的街道一樣空盪。他走到鞦韆架旁,一屁股坐上僅剩的一座還沒有被達力和他朋友破壞的鞦韆,他一手抓著鐵鍊,悶悶不樂的盯著地上。
他不知道在鞦韆上坐了多久,直到有些說話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他才抬起頭來。附近的路燈投射出一圈迷迷濛濛的燈光,隱約照出一票人正穿過公園,哈利知道那些人是誰,為首的毫無疑問是他的表哥達力‧德思禮,他在他那群忠實的跟班陪伴下,準備打道回府了。
他站起來,伸伸懶腰,佩妮阿姨和威農姨丈似乎認為,只要達力回家,就是大夥都該回家的時刻,稍稍晚一步都嫌太遲。威農姨丈已經威脅過哈利,要是他再比達力晚回家,就要把他鎖在車庫內。因此,哈利打了個哈欠,仍然皺著眉頭,舉步朝遊樂場門口走去。
木蘭路和水蠟樹街一樣,兩旁矗立著寬大方正的房屋、修剪得非常整齊的草坪,住在這裡的人也都是方方正正的大塊頭,都開著類似威農姨丈那台非常乾淨的大車子。哈利比較喜歡小惠因區的夜晚,黑暗中,家家戶戶自垂掛著窗簾的窗戶透出點點珠寶似的亮彩。他走得極快,木蘭路才走一半,便又看見達力那一票人了,他們正在蘭月街口互道再見。哈利躲入一大片丁香樹影下等候。
哈利等一票人都各自分手後才走出來。當他們的聲音再一次消失後,他也加快腳步拐進了蘭月街街口,不一會兒他和達力之間已經拉近到喊一聲便可以聽見的距離。達力悠哉遊哉的晃著,口中哼著不成調的歌。
『嘿,達老大!』
達力回頭。
『喔,』他咕噥一聲,『是你。』
『你當「達老大」多久了?』哈利說。
『少囉唆。』達力吼著,掉頭就走。
他們右轉,進入哈利第一次見到天狼星的窄巷,這條巷子是蘭月街與紫藤巷之間的一條小巷弄,現在空無一人,又因為沒有路燈,比起其他街道更顯得黝黑。巷子的一邊是車庫的圍牆,另一邊是高大的圍籬,兩人的腳步聲在中間顯得分外低沉。
『你以為你帶著那個東西就很了不起了嗎?』過了一會達力說。
『什麼東西?』
『那個……那個你藏起來的東西。』
哈利又露出笑容。『看來你沒那麼笨嘛,達力。不過我想,要是真的笨,你也不會同時又會走路又會說話了。』哈利掏出魔杖,他看到達力側著臉斜睨了它一眼。
『你沒膽子不用那東西來跟我交手,是吧?到了晚上你就沒這個膽了吧?昨天晚上我都聽到了,你在說夢話,「不要殺西追!不要殺西追!」誰是西追──你男朋友?』達力大聲說。
『我──你說謊,閉嘴,達力,我警告你!』哈利脫口而出,但他忽然口乾舌燥,他明白達力沒有說謊──不然他怎會知道西追?
達力往牆角邊後退,哈利的魔杖直指著達力的心臟,他可以感覺這十四年來對達力的仇恨正在血管裡猛烈衝撞──何不現在就給他一個迎頭痛擊,好好徹底教訓一下達力,叫他爬回家,像昆蟲,嚇到啞,長出觸角來……
達力忽然神情怪異的倒抽一口氣,彷彿整個人浸到了冰水裡。
夜色中怪事發生了,原來布滿星星的靛藍色天空,忽然變成一片漆黑,所有的光線──星星、月亮、巷子兩端迷濛的路燈,這時都消失不見。遠處車輛經過和樹木呢喃的聲音,也都沒了。悶熱的夜晚剎那間變成刺骨的寒冷。他們被密不透氣的寂靜黑暗層層包圍,彷彿有一隻巨人的手在整條巷道上罩了一塊厚厚的、冰涼的黑幕,遮斷他們的視線。
儘管哈利一直努力克制,一瞬間,他仍以為自己在無意間施了魔法──然後理智使他認清事實──他還沒有能力熄滅星星。他轉頭左看右看,希望能看出什麼,但黑暗像一塊毫無重量的面紗,遮蓋住他的雙眼。
哈利文風不動的站著,兩隻看不見東西的眼睛左右轉動。四周冷得他全身發抖;他的手臂冒出雞皮疙瘩,脖子後面的寒毛也立了起來──他把眼睛睜到最大,盯著四周看,仍舊什麼也看不見。不可能,牠們不可能在這裡,不會來到小惠因區,他豎起耳朵,在看到牠們之前,會先聽到聲音……
巷子裡除了他們兩人外,還有其他東西。那個東西正發出長長的、粗啞的、呼嚕呼嚕的呼吸聲。哈利驚駭莫名,在寒冷的空氣中瑟瑟發抖。
砰!一隻拳頭擊中哈利的腦袋,把他擊倒在地上。他眼前冒出白色的小星星。下一秒鐘,他已重重的跌坐在地上,魔杖飛出了他的手掌。
『你這個白癡,達力!』哈利大叫。他聽到達力跌跌撞撞的跑開,卻又撞上巷內的圍牆摔倒在地上。『達力,回來!你正對著牠的方向在跑啊!』
他聽到一聲恐怖的尖叫,達力的腳步聲停了下來。哈利感覺背後有一股刺骨的寒意逐漸逼近,這代表一件事,牠們不止一個。
哈利一把抓起魔杖,爬起身子,轉頭過去。他的心一揪。一個戴著頭罩的高大身影正緩緩的滑過來,牠在地面上飄浮,斗篷底下根本看不見腳或臉,牠一面移動,一面在黑暗中猛吸。哈利嚇得連退幾步,舉起魔杖。
『疾疾,護法現身!』
魔杖頂端射出一縷銀色的氣體,催狂魔的速度減慢,可是魔咒並沒有完全奏效。一雙灰暗、瘦巴巴、長滿疙瘩的手從催狂魔的斗篷裡面伸出來,伸向他。哈利的耳朵裡塞滿了急促的聲響。催狂魔死屍般冰冷的腐臭味灌進他的肺,快要把他淹沒了──想……想點快樂的事……在他用力呼吸的當兒,榮恩和妙麗的臉龐清晰的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疾疾,護法現身!』
一頭巨大的銀色雄鹿從哈利的魔杖尖端猛然跳出,牠的鹿角正對著催狂魔的心臟部位插進去,催狂魔被這股力量衝撞得往後退,輕飄飄的,彷彿黑暗一般毫無重量,雄鹿一直往前衝,催狂魔一路敗退,最後像蝙蝠般飛走了。
『這邊!』哈利對雄鹿大聲發喊,然後一個轉身往巷子裡跑去,點亮的魔杖舉得高高的。『達力?達力!』
達力蜷縮在地上,兩條胳臂緊摀著臉。另一個催狂魔蹲在他的上方,瘦削有力的雙手抓住他的手腕,慢慢的,幾乎是深情款款的將它們掰開,催狂魔低下頭,像要親吻似的,貼近達力的臉。
『上去!』哈利大聲喊,他變出來的銀色雄鹿大吼一聲,喀噠喀噠從他身邊衝過去。當雄鹿的銀角刺進催狂魔的身體時,牠那沒有眼睛的臉距離達力的臉已經不到一吋,催狂魔被雄鹿拋到半空中,消失在黑暗裡,雄鹿慢慢往巷子底跑去,融入了一片銀色的霧氣中。
月亮、星星、還有路燈,此時都一一恢復光明,一陣溫暖的微風吹進巷子。附近花園的樹木又發出沙沙的響聲,蘭月街上車輛來往的聲音又布滿空氣中。哈利簡直不敢相信剛剛發生的事。催狂魔在這裡,在小惠因區。
就在這時候,他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響亮的腳步聲。他本能的又舉起魔杖,他們那位怪鄰居費老太太正上氣不接下氣的出現在哈利眼前,腳上一雙格子地毯拖鞋只套了一半。哈利趕緊把他的魔杖藏起來,可是……
『別收啊,傻孩子!』她尖聲說道,『萬一牠們又來了怎麼辦?喔,我要殺了蒙當葛‧弗列契!』
貓頭鷹大隊
『什麼?』哈利茫然地說。
『他溜啦!』費太太絞扭著雙手說。『溜去跟某人交易一批從掃帚背上掉下來的大釜啦!我跟他說過,他要是敢去我就活生生剝了他的皮,這下可好!催狂魔!』
『可是──』這位戀貓狂的鄰居怪婆婆居然知道催狂魔的意外發現,給哈利的驚嚇不亞於剛才在巷子裡面踫上的那兩個催狂魔。『妳是──妳是女巫?』
『我是個爆竹,蒙當葛最清楚不過,所以我怎麼可能幫得了你抵擋催狂魔?我早警告過他了,他還是丟下你一個人,毫無防護──噢,鄧不利多會怎麼說啊?你!』她朝著仍然仰天躺在巷弄裡的達力尖吼。『把你的肥屁股給我從地上挪走,快點!』
『妳認識鄧不利多?』哈利瞪著她說。
『我當然認識鄧不利多,有誰不認識鄧不利多?趕快吧──如果牠們又回來我可一點忙也幫不上啊,我頂多只能把自己變形成一個茶包。』
哈利抓住達力的胳臂使勁往上拉,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拉起來。
『把魔杖拿出來。』他們轉進紫藤巷時,她對哈利說,『現在別再管什麼保密規章,反正處罰已經逃不過了,偷一顆蛋跟殺一條龍的下場沒什麼兩樣。說起未成年魔法使用合理限制──這正是鄧不利多害怕的──別把魔杖收起來,孩子,我不是一直跟你說我不管用嗎?』
『妳怎麼不告訴我妳是個爆竹,費太太?』哈利邊問,邊喘著氣努力往前走。『我去過妳家那麼多次──為什麼一個字都沒提?』
『鄧不利多的命令。那時你還太小。很抱歉我給你過了那麼多苦日子,哈利,可要是德思禮覺得你過得舒服開心,就不會讓你進門了。不容易啊,你知道……唉,哈利,鄧不利多必須盡快展開行動,魔法部有他們自己一套查探未成年使用魔法的方法,他們一定已經發現了,你記住我這句話。』
『可是我是為了擺脫催狂魔,非得使用魔法呀──他們應該更擔心催狂魔究竟在紫藤巷裡飄來飄去幹什麼才對吧?』
好大的一聲啪,空氣中傳來混雜著陳舊煙草的濃烈酒味,一個身披破爛外套、滿臉鬍渣的矮胖男人就在他們面前突然現形。他手裡抓著一團銀色的包裹,哈利立刻認出那是一件隱形斗篷。
『怎啦,費太?』他說,瞪大眼睛從費太太看到哈利再看達力。『臥底的事怎麼啦?』
『臥你個頭!』費太太大吼,『催狂魔!你這個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廢物!』
『催狂魔?』蒙當葛驚駭地重複。『催狂魔,在這?』
『沒錯,在這裡,你這坨沒用的蝙蝠大便,就在這裡!』費太太尖聲叫道,『催狂魔就在該你值班的時候襲擊這個孩子!』
『要命。』蒙當葛手足無措的說,兩隻眼睛在費太太和哈利身上來回轉。
『而你居然溜去買贓物大釜!我是不是叫你別去?是不是?』費太太舉起勾著購物網袋的手臂,拿袋子朝蒙當葛的臉和脖子狂揮猛打。
『對──他們──已經──告了!』費太太一面嚷著,一面使勁把裝貓食的袋子朝蒙當葛猛甩。『而且──最好──你──自己去──這樣──你──就能──告訴他──為什麼──你──沒在現場──幫忙!』
蒙當葛雙手護著頭,畏縮的說。『我這就去,這就去!』又是好大的啪一聲,他消失了。
『所以,』哈利喘著氣,『鄧不利多……一直……叫人在盯著我?』
『當然,』費太太不耐煩地說,『你以為發生了六月的那件事之後,他還會放你自己一個人到處亂闖呀?好啦……進屋裡去,別出來。』到了四號門前,她說。『我猜很快就會有人跟你聯絡了。』
玄關的燈亮著。哈利把魔杖塞回牛仔褲的腰帶,按下門鈴,透過前門的波紋玻璃,看著佩妮阿姨歪七扭八的身影逐漸擴大。『達達呢!他也該回來了,我開始感到非常──非常──達達,你怎麼啦?』
哈利側臉看一眼達力,及時從他的手膀下鑽出來。達力在原地晃了一下,臉色泛青……接著張開嘴吐了整個門墊都是。
『達達!達達,怎麼一回事啊?威農?威農!』
哈利的姨丈連奔帶跑從客廳衝過來,海象鬍子上下左右的吹動。他趕忙上前幫佩妮阿姨把膝蓋無力的達力抬進門裡,一面避開地上的那攤嘔吐物。
『是誰幹的,兒子?告訴我們名字。我們會抓到他們,別擔心。』
當哈利的一隻腳已經踩上最底層的台階時,達力終於發出了聲音。『他。』
哈利僵住不動,一隻腳踩在樓梯上,揪著臉,準備面對接下來的大爆發。
『小子!給我過來!你對我兒子做了什麼?』他威脅的咆哮。
『什麼也沒有。』哈利說,心裡非常清楚威農姨丈不會相信他。
『他對你做了什麼,達達?』佩妮阿姨顫抖著聲音問。『是那個──是那個東西嗎,親愛的?』
就在這一剎那,一隻鳴角鴞從廚房窗戶俯衝進來。牠掠過威農姨丈的頭頂,飛越廚房,把叨在嘴裡的一個大羊皮紙信封拋在哈利腳邊,優雅的回轉身,翅膀尖端輕輕掃過冰箱頂層,很快又飛了出去,橫過花園飛走了。
威農姨丈怒吼,粗暴的關上廚房的窗戶,哈利已經撕開信封,抽出裡面的信紙,他的心臟都蹦到了喉嚨口,在喉結附近狂跳。
親愛的波特先生:
我們接獲情報,得知今天晚上九點過二十三分時,你於某個麻瓜居住區,當著一個麻瓜的面施展護法咒。
這項嚴重違反未成年魔法使用合理限制的行為,已導致霍格華茲魔法與巫術學校開除你的學籍。魔法部代表將即刻到達你的居住地毀除你的魔杖。
由於之前你已因觸犯華勒克國際聯盟保密規章第十三條法規,曾接獲正式警告,因而我們很遺憾的在此通知,你必須出席八月十二日上午九點在魔法部舉行的紀律聽審會。
祝你安好!
誠摯的 瑪法達‧霍克 魔法不當使用局 魔法部
哈利把信從頭到尾讀了兩遍。他腦中一片冰冷麻木。這個事實像一支浸滿麻藥的箭刺穿他的知覺,他被霍格華茲開除了,再也回不去了。只有一個方法可行,他必須逃走──馬上。在近乎恍惚的狀態下,他抽出魔杖,轉身離開廚房。
『你想溜去哪裡?』威農姨丈大喊。『我跟你還沒完,小子!』
『讓開。』哈利平靜地說。
威農姨丈怒吼:『我知道在那間瘋人院外面,根本不准使用那個東西!』
『瘋人院已經把我趕出來了,』哈利說,『所以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你還有三秒鐘,一──二──』
洪亮的噹啷一聲響遍整個廚房。一隻眼冒金星、灰頭土臉的草鴞顯然剛剛撞上了緊閉的窗戶。哈利扭開窗戶,一取下信件草鴞就飛走了。紙上的字跡匆忙潦草,到處是黑色的墨水漬。
哈利:
鄧不利多已經來到魔法部,他正努力處理一切。不要離開你阿姨和姨丈的屋子。不要再使用魔法。不要交出魔杖。 亞瑟‧衛斯理
鄧不利多正努力處理一切……這是什麼意思?鄧不利多有多大的權力可以推翻魔法部的決定?他的思緒飛快轉動……『好吧,』哈利說,『我改變主意了,我留下來。』
『你對達力究竟做了什麼?』威農姨丈怒吼著。
『好恐怖,』達力嗄聲說,『好冷,真的好冷。覺得……覺得……覺得……好像……好像……』
『好像你永遠不會再快樂起來了。』哈利陰鬱的幫他接下去。
『是了!』威農姨丈直起身子,聲音也恢復原本的大嗓門,『你在我兒子身上下了某種瘋癲咒,所以他會聽見奇怪的聲音,還相信他會──注定悲慘一輩子之類的,是不是這樣?』
『我到底要跟你講幾遍?』哈利說,他的聲音和怒氣一起上揚。『不是我!是幾個催狂魔!』
『這催狂魔是個什麼鬼東西?』
『是看守巫師監獄,阿茲卡班的。』佩妮阿姨說。
接著是兩秒鐘無聲的靜默,佩妮阿姨一手摀住了嘴巴,彷彿不小心溜出了一句下流粗話似的。威農姨丈對她瞪大了眼睛。哈利的腦袋一陣暈眩。費太太是一回事──可是佩妮阿姨?
突然,第三隻貓頭鷹像顆毛絨絨的加農炮,射進還未關上的窗戶,劈啪一聲降落在餐桌上,哈利接過第二封看似官方的信封,貓頭鷹轉身飛入夜色。威農姨丈煩亂地再次用力的甩上窗戶。
親愛的波特先生:
接續我們約二十二分鐘之前寄達的信,魔法部更正即刻毀除魔杖的決定,你可以保有你的魔杖,直至八月十二日的紀律聽審會,屆時將達成正式的判決。
經過與霍格華茲魔法與巫術學校校長討論之後,魔法部同意將你的退學事宜同樣留至聽審會決議。因此直至進一步查詢之前,你將維持暫時停學的狀態。
祝萬事順心!
你誠摯的 瑪法達‧霍克 魔法不當使用局 魔法部
哈利飛快的把信連讀了三遍,知道自己尚未正式被開除,讓他鬆了口氣,稍微紓解了他胸口痛苦的死結,儘管如此,他的恐懼並未徹底排除。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有賴於八月十二日的聽審會。
『如果你們說完了。』哈利站起身。他極渴望獨自靜一靜,想一想,也許寫封信給榮恩、妙麗或天狼星。
『沒有,我們還沒有說完!』威農姨丈咆哮,『我要知道我兒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和達力在小巷子裡,達力想整我,我就抽出魔杖可是並沒有使用。接著兩個催狂魔出現了,牠們會吸走你所有的快樂,』哈利說,『只要給牠們逮到機會,牠們就會吻你──』
『那是牠們的用詞,意思是說牠們從你嘴裡吸走你的靈魂。』
呼咻。噹啷一聲,第四隻貓頭鷹從廚房壁爐裡衝出來。哈利已經從貓頭鷹腿上取下了一卷羊皮紙。哈利瞇起眼睛,看著天狼星的便條。
亞瑟剛才把發生的事告訴了我。無論如何,千萬別再離開屋子。
哈利只覺得這封沒頭沒腦的信完全無法解釋今晚發生的事,他把羊皮紙翻到背面,想看看上面還有沒有字,什麼都沒有。
『是你,』威農姨丈強悍地說,『是衝著你來的,小子,我就知道。不然牠們怎麼會在這裡出現?不然牠們怎麼會跑進小巷子裡?你一定是方圓五百里內唯一的──唯一的──』明顯的,他講不出『巫師』這兩個字,『唯一的那種東西。』
『一定是他派牠們來的。』哈利小聲地說著,就像是在對自己而不是對威農姨丈說。
『你說什麼?一定是誰派牠們來的?』
『佛地魔。』哈利說。
『佛──等等,』威農姨丈說,他扭曲著臉,細窄的豬眼中浮現一種逐漸開竅的神情。『我聽過那個名字……就是那個──』
『殺死我父母親的人,沒錯。』哈利木然的接口。
『可是他已經走了,』威農姨丈不耐煩地說,絲毫不覺得哈利父母的死亡是個傷心的話題。『那個超大塊頭講的。他已經走了。』
『他回來了。』哈利沉重地說。
『回來了?』佩妮阿姨低聲問。
忽然之間,這輩子頭一次,哈利居然非常慶幸佩妮阿姨是他母親的姊姊。他完全說不出為什麼剎那間自己會有這麼強烈的感覺。
『對,』哈利現在直接向著佩妮阿姨說,『一個月前回來的,我見到他了。』
『等一下,你說,這個佛地什麼王的回來了。』
『我明白了,』威農姨丈說,他把褲子往上提了提,他好像開始膨脹,紫色的大臉在哈利眼前擴展。『哪,就這樣吧,你可以滾出這棟房子了,小子!』
『什麼?』哈利說。
『滾!滾!我好幾年前就該這麼做了!貓頭鷹把這裡當旅館,布丁會爆炸,半張沙發給你毀了,達力的尾巴,瑪姬在天花板上飄來飄去、還有那輛飛天福特怪車──滾!滾!你夠了!你現在是歷史了!我不准你留在這裡等哪個瘋子來抓你,我不准你危害到我太太和兒子,我不准你把麻煩帶到我們身上。管你是不是跟你那沒用的父母一樣,我受夠了!滾!』
哈利釘在原地不動。魔法部、衛斯理和天狼星寄來的信全在他左掌心揉爛了。無論如何,千萬別再離開屋子。不要離開你阿姨和姨丈的屋子。
第五隻貓頭鷹從煙囪裡咻地衝下來,快到來不及再飛起就尖嘯一聲撞上地板。哈利舉手要抓那只深紅色的信封,貓頭鷹卻越過他的頭頂,筆直飛向佩妮阿姨。貓頭鷹把紅信封丟在她頭上,轉個身,筆直地竄上煙囪飛走了。
『信是寄給我的,』佩妮阿姨顫聲說,『威農,你看!水蠟樹街。四號。廚房。佩妮‧德思禮太太收──』她驚恐至極。紅色的信封已經開始冒煙。
『快打開吧!』哈利催促她,『看就看吧!反正是遲早的事。』
『不要。』佩妮阿姨的手顫抖著,她狂亂地向廚房四處亂看,太遲了──信封轟的一聲燒了起來。佩妮阿姨尖叫著扔了它。一個可怕的聲音從桌上那封燃燒的信中傳出,充滿整個廚房,在狹窄的空間回響。
『記住我最後的,佩妮。』
佩妮阿姨一副要暈倒的樣子。她跌坐進達力旁邊的一張椅子,臉埋入手中。殘餘的信封在靜寂裡悶燒成灰燼。她抬起頭,身體仍在顫抖。她吞了一口口水。
『這個男孩──這個男孩必須留下,威農。』她虛弱的說。
『如果我們把他趕出去,鄰居會說閒話。』說著,她迅速回復了平常輕快、急躁的神態,雖然臉色仍然非常蒼白。威農姨丈像是洩了氣的破輪胎。
『那封咆哮信是誰寄的?』
『不要問問題。』佩妮阿姨一句話打斷。
『妳跟巫師他們有聯絡嗎?』
『我叫你上床去睡覺!』
『那是什麼意思?記住最後的什麼?』
『上床睡覺!』
『為什麼──?』
『你聽見你阿姨說的話了,現在上樓去睡覺!』
保鏢駕到
『我剛才被催狂魔攻擊,而且有可能會被霍格華茲開除。我想知道目前的情況,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哈利一回到他那陰暗的臥室,就立刻走到桌前,拿了三張羊皮紙,寫下同一段話。他在第一封信上寫下天狼星的名字,第二封寄給榮恩,第三封寄給妙麗。
在嘿美離開後的第四天晚上,哈利又無精打采的癱在床上,腦袋裡幾乎一片空白時,姨丈踏入他的房間。威農姨丈穿著他最好的一套西裝,臉上掛著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我們要出去,我們──也就是說,你阿姨、達力和我三個人──要出去。』
『喔。』哈利淡淡應了一聲,又重新轉頭望著天花板。
『我們不在家的時候,不准你離開房間一步。不准你碰電視、音響,任何我們的東西你都不許動。也不許你偷冰箱的東西吃。』
『好。』
『我要把你鎖起來。』
『請便。』
威農姨丈狠狠瞪著哈利,顯然是對哈利這種毫不反抗的態度感到有些懷疑,他重重的跺著步子走出房間,關上房門。
哈利對德思禮一家人的離去,其實沒什麼太大的感覺。
空盪盪的屋子在他周遭發出各種吱吱嘎嘎的聲音。水管裡也有咯咯的水聲。哈利呆呆的躺在床上,腦袋裡一片空白,整個人懸盪在悲哀中無法自拔。
然後,相當清晰的,他聽到樓下廚房傳來一陣碎裂聲。
他立刻坐起來,側耳傾聽。這不會是德思禮一家人,不可能這麼快就回家,更何況他也沒聽到他們的汽車聲。安靜了幾秒鐘,響起說話聲。
小偷,哈利心想,他輕輕滑下床──就這一瞬間,他突然想到,小偷一定會刻意壓低聲氣。但無論在廚房中四處走動的是些什麼人,顯然根本懶得理會這些。
他一把抓起擱在床頭櫃上的魔杖,面對房門站著,全神貫注的聆聽。就在下一刻,門鎖發出響亮的喀噠一聲,房門忽的敞開,他嚇得跳了起來。他遲疑一會兒,便安靜俐落的踏出房門,走到樓梯口。
他的心幾乎從胸腔中迸出來。有一堆人站在樓下陰暗的玄關中,玻璃門透進來的街燈光輝映出他們的輪廓;大約有八、九個人,就他所能看到的,這些人全都抬著頭在望他。
『快放下魔杖,孩子,免得不小心射瞎別人的眼睛。』一個低沈的嗓音嘶吼道。
哈利的心怦怦狂跳。他認得這個聲音,但他沒有放下魔杖。
『穆敵教授?』他不確定的問。
『我可擔不起「教授」這兩個字,』那個聲音嘶吼道,『我沒真的教過什麼書,是吧?快下來,讓我們好好看看你。』
哈利微微垂下魔杖,卻沒有放鬆掌握,他的身體也沒有移動。他絕對有理由懷疑。他前陣子才跟一個他以為是『瘋眼』穆敵的人整整相處了九個月,結果發現那人是個冒牌貨;更可怕的是,那個冒牌貨在露出真面目之前,甚至還想要謀殺哈利。就在哈利沒法決定接下來該怎麼做的時候,樓下又傳來第二個略帶沙啞的嗓音。
『沒事的,哈利。我們是來接你的。』
哈利心頭一震。他也認得這個嗓音,他已經有一年多沒聽到這個聲音了。
『路──路平教授?』他不敢相信地問道,『是你嗎?』
『我們幹嘛要這樣摸黑說話呀?』第三個聲音說,這個聲音完全陌生,是個女人,『路摸思!』一根魔杖冒出火花,魔光照亮了整個玄關。哈利眨眨眼睛。下面的人全都圍在樓梯底下,專注地抬頭望著他。
離他最近的人是雷木思.路平。路平還相當年輕,卻顯得很憔悴、氣色很壞;白頭髮比他上次跟哈利告別時多得多,他的長袍也比以前更破爛。不過,他對哈利笑得好燦爛。
『你確定真的就是他,路平?』穆敵咆哮。
『是他沒錯,瘋眼。』路平說。
哈利走下樓梯,他邊走邊順手把魔杖插進牛仔褲後面的口袋。
路平握住哈利的手。『還好嗎?』他仔細看著哈利。
『還──還好……』
『我──你們運氣不錯,德思禮一家人恰好不在……』他囁嚅的說。
『運氣,哈!』 紫頭髮的女人說,『是我用計把他們給騙出去的。我利用麻瓜的郵局寄了封信,說他們得到「全國郊區最佳草坪維護競賽」優勝獎。他們現在高高興興的要去領獎了咧……一場空歡喜。』
『我們是不是就要走了?』他問,『快了嗎?』
『就快了,』路平說,『現在只是在等安全信號。』
『我們要去哪兒?洞穴屋嗎?』哈利滿懷希望地問道。
『不是洞穴屋,不是,』路平說著,示意哈利走向廚房;那一小群巫師隨後跟著,大家仍好奇地緊盯著哈利。『那裡太危險。我們已經在一個非常隱匿的地方設立了總部。花了不少時間……』
『瘋眼』穆敵坐在廚房餐桌邊,拿著口袋小酒瓶大口痛飲,魔眼滴溜溜四處打轉,打量德思禮家各種省力的家電設備。
『這位是阿拉特.穆敵,哈利。』路平指著穆敵說。
『喔,我知道。』哈利有些不太自在。對一個他自以為已經認識一年的人,再做這樣正式的介紹,他感到怪怪的。
『這位是小仙女……』
『拜託你別叫我小仙女好不好,路平,』那名年輕的女巫打了個寒顫,『我是東施。』
『這位是只肯讓別人叫她姓氏的小仙女.東施。』路平說。
『這位是金利.俠鉤帽。』路平指著那位高大的黑人巫師,巫師欠了欠身子。哈利在路平替他做介紹的時候,笨拙地一一點頭。
『聽說要來接你,自告奮勇的人多得出奇。』路平說,彷彿看透了哈利的心思,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哎,人手是越多越好,』穆敵陰沉沉地說:『我們是你的保鏢,波特。』
『就等信號通知我們安全上路,』路平說,抬頭往廚房窗外瞥了一眼,『大約再等十五分鐘。』
『要怎麼去──不管要去哪?』哈利問道。
『騎飛天掃帚,』路平說,『這是唯一的方法。你年紀太小,不能使用「現影術」,他們會嚴密的監看「呼嚕網」,而未經官方許可,我們恐怕得花一輩子的時間,才有可能設置「港口鑰」。』
『好了,你最好趕緊去收拾行李,哈利,信號一到立刻動身。』路平說,他低頭看看錶。
『我來幫你打包,』東施愉快的表示。她跟著哈利一起走回玄關,爬上樓梯,邊走邊興趣濃厚的東張西望。
他們踏進哈利的臥室,哈利撿起地上的書,順手扔進行李箱。東施在打開著的衣櫃前停下腳步,站在衣櫃門內側的穿衣鏡前,用批判性的眼光望著鏡中自己的身影。
『我覺得紫羅蘭色不太適合我,』她沈吟著,伸手抓起一小綹硬髮,『你覺不覺得這髮色讓我看起來氣色不太好?』
『呃──』哈利抬起頭望著她。
『沒錯,這顏色不適合我。』東施的語氣十分肯定。她瞇起雙眼,做出一副像是在努力回想什麼事的怪相。轉眼間,她的頭髮就變成了泡泡糖的粉紅色。
『妳是怎麼辦到的?』哈利等她一睜開眼睛,就張口結舌的問。
『我是一名「變形師」啊,』她說著,又回望鏡子裡的自己,『也就是說,我可以隨心所欲改變自己的外貌,這是天生的。在上正氣師訓練課程的時候,「隱藏與喬裝」這門課,我可是完全不用準備就高分通過,正點極了。』
『妳是「正氣師」?』哈利大為動容。他畢業後唯一想做的工作,就是做一名負責追捕黑巫師的『正氣師』。
『是啊,』東施露出驕傲的神情。
『所有人都能當「變形師」嗎?』哈利站直身子問她,完全忘了收拾行李的事。東施吃吃輕笑。『嗯,你要學恐怕很難,』東施說,『變形師很罕見,這是一種天生的才能。大部分巫師都必須使用魔杖或是魔藥,才有辦法改變自己的容貌。我們現在得快點收拾東西了。』
『讓我來──打包!』東施喊著,舉起魔杖,往地板上一掃。所有書本、衣服、全效望遠鏡,以及黃銅天平全都應聲飛起,漫無章法地落到行李箱中亂成一團。
『好了,都帶了吧?大釜?飛天掃帚?哇!火閃電?』她瞪大眼睛望著哈利右手中的飛天掃帚。東施說:『啊…魔杖還在牛仔褲裡?好,我們走吧。疾疾動箱。』
哈利的行李箱立刻飛起,浮在離地幾吋的半空中。東施左手提著嘿美的鳥籠,另一手舉起魔杖,像個樂團指揮似的,先驅使行李箱飛出房門,再跟哈利一起走出去。哈利帶著他的飛天掃帚,跟著下樓。
『過來,孩子,』穆敵啞聲說,用魔杖示意哈利走到他前面,『我得先「滅幻」你。』
『你說你要幹嘛?』哈利緊張地問道。
『施「滅幻咒」,』 穆敵邊說邊舉起魔杖,『路平說你有一件「隱形斗篷」,那玩意兒在飛行的時候會被風吹開;我這個小法術可以把你藏得隱密些。注意了──』
穆敵往哈利頭頂上重重敲了一下,哈利突然有一種很古怪的感覺,彷彿穆敵剛朝他頭上砸了個雞蛋似的;冰冷的液體從剛才魔杖敲擊的地方淌下來,流遍他的全身。
哈利低下頭,看著原本他身體所在的位置,因為那看起來完全不像是他的身體。他並沒有隱形,只是呈現出與後方廚具一模一樣的色彩與紋路。他彷彿變成了一個人形變色龍。
他們全體走出房門,踏上威農姨丈細心呵護的美麗草坪。
離他們很遠的地方,一陣燦爛的紅色火花閃亮在繁星之中。哈利立刻認出那是魔杖射出的火花。他連忙抬起右腿,跨上火閃電,緊緊握住帚柄,掃帚微微的顫動著,彷彿跟哈利一樣,渴望再度在空中飛翔。
哈利用力一蹬腿飛離地面。涼爽的夜風吹動他的頭髮,下方水蠟樹街那些整齊方正的庭園迅速退去,在瞬間縮小成一片由墨綠與漆黑方塊組成的格子布,他心中所有的煩惱彷彿已被夜風吹散,要到魔法部出庭受審的事也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們一起往上攀升,冰寒的空氣凍得哈利眼泛淚光;此刻他已無法看清下方的景象,只能隱約瞥見車燈與街燈如針尖般的細小光點。這一個月來他第一次感到這麼有活力,這麼愉快。
『轉向南!』瘋眼喊道,『前面市區!』他們飛向右,避開下面那片如蜘蛛網般的閃爍光源。
哈利那雙緊握『火閃電』帚柄的手凍得快要麻木了。他後悔剛才忘了加件外套;他全身冷得打顫。大夥聽從瘋眼的指示,不時變更路線。他不知道到底飛了多久,感覺上至少有一個鐘頭。
『準備降落!』路平的聲音響起,『跟緊了東施,哈利!』
哈利隨著東施向下俯衝。他們飛向這段旅程中最大的光源,一大片縱橫交錯、漫無章法的雜亂光網,在閃爍發光的線條與格子中,點綴著一片片深不可測的黑。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地面,只是他恐怕得先找個人幫忙解凍,他才下得了掃帚。
『到嘍!』東施喊著,幾秒後她降落到地面。
哈利緊跟著她一起著地,跨下掃帚,發現他們降落在一個小廣場正中央的雜亂草地上。東施已開始卸下哈利的行李箱。哈利環顧四周,身體仍抖個不停。周遭建築物的門面都很髒,實在不怎麼討人喜歡;有些房子的窗戶都破了,碎裂的玻璃在街燈映照下隱隱散發出黯淡的光芒,許多大門上的油漆已剝落殆盡,有好幾戶門前台階下垃圾堆積如山。
『我們是在哪裡?』哈利問道,路平只是平靜的說:『待會兒。』
穆敵把手探入斗篷裡摸索,他那雙粗糙的手已凍僵,動作變得不太靈活。
『找到了。』他低聲說著,高高舉起一個看起來像是銀色打火機的東西,按了一下。距離他們最近的街燈啪地一聲迅速熄滅。他再按一下熄燈器,第二盞街燈應聲熄滅;他繼續不停地按,直到廣場上的所有街燈全部熄滅,周遭陷入一片漆黑,唯一的光源只剩下簾幕低垂的窗口透出來的燈光,和天上彎月的清冷光輝。
『這是跟鄧不利多借來的,』穆敵吼著,隨手把『熄燈器』塞進口袋。『這樣就不怕那些站在窗口往外看的麻瓜了,懂了吧?現在走吧,快。』
『吶,』穆敵低聲的說,他朝哈利那隻被施下滅幻咒的手裡塞了一張羊皮紙,再把發光的魔杖湊到紙邊,照亮上面的字跡。『快看,把它背下來。』
哈利低頭看那張羊皮紙,上面那些狹長的字跡看來有些眼熟。紙上寫著:
『可於倫敦古里某街十二號找到鳳凰會總部。』
古里某街十二號
『那是什麼啊,那個什麼會?……』哈利問。
『先等等,孩子,』穆敵說,『等我們進去再說。』
穆敵從哈利手中抽走了羊皮紙,用魔杖的尖端把它點燃。在羊皮紙化做一團火焰飄散地面的時候,哈利重新再打量一遍這幾棟房子。他們站在十一號外面,左邊是十號,右邊卻是十三號。
『想想你剛才記住的東西。』路平教授靜靜的說。
哈利才剛回想到有關古里某街十二號的部分,在十一號和十三號之間就冒出了一扇破爛的門,髒兮兮的牆壁和窗戶也跟著迅速出現,就好像有一棟額外的房子突然打足了氣,硬是把兩旁的房子給推開。哈利簡直看呆了。十一號裡面重重的立體音響聲仍然繼續,顯然住在裡頭的麻瓜絲毫沒有察覺有什麼不對勁。
哈利踏上斑駁的石階,瞪著眼前這扇才剛剛成形的門。門上黑漆已經脫落,銀色的門環是一條扭曲的蛇,沒有看到鑰匙孔,也沒有看到信箱。路平教授抽出他的魔杖,在門上輕輕一點。哈利聽見一連串很響的金屬摩擦聲,聽起來像是嘩啦嘩啦的鐵鍊聲。門吱吱嘎嘎的打開了。
『快進去,哈利,』路平教授小聲的說,『可是不要跑到太裡面,也不要碰任何東西。』
哈利跨過門檻,走進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大廳。他嗅得出空氣相當潮濕,而且還有灰塵和一股甜甜的腐爛味道。
『現在大家都別動,我來想辦法弄點光。』穆敵小聲的說。
其他人壓低的說話聲給哈利一種不祥的感覺,彷彿他們是走進了一個垂死的人家裡。他聽見很輕的嘶嘶聲,接著牆上老式的瓦斯燈突然冒出劈劈啪啪的火光,搖曳不定的微弱光芒映照著剝落的壁紙,和長長走廊上鋪著的破舊地毯,氣氛陰森;頭上布滿蜘蛛網的枝形吊燈也閃著幽光,陳年的老舊畫像歪歪斜斜的掛在牆上。哈利聽見踢腳板後面有東西在跑;大吊燈和附近一張破桌子上的燭台都是蛇的形狀。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榮恩的媽媽──衛斯理太太出現在大廳的另外一端。衛斯理太太滿面笑容的趕過來,哈利發現她比上次見面時瘦,臉色也比較蒼白。
『喔,哈利,真高興再見到你啊!』衛斯理太太小聲的說。
衛斯理太太一根手指按在嘴唇上,踮起腳帶著哈利從兩塊長長的、被蟲蛀得亂七八糟的長簾旁走過,哈利心想,簾子後面一定有一扇門。繞過一個看起來像是用山怪的斷腿做成的雨傘架之後,他們爬上黑漆漆的樓梯間,經過掛在牆上的一整排鑲嵌著縮乾頭顱的飾板。哈利仔細看,發現這些原來是家庭小精靈的頭。所有的小精靈都長著相同的尖鼻子。
『好孩子,榮恩和妙麗會把一切跟你解釋清楚的,我真的來不及了,』衛斯理太太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到了,』他們來到第二層樓梯間,『你的房間是右手邊那個門。會議結束我會來叫你。』
衛斯理太太匆匆忙忙的又跑下樓去了。哈利跨過昏暗的樓梯台,扭轉造型像蛇頭的寢室門把,把門推開。他對這個陰森的房間粗略的瞄了一眼,天花板很高,裡頭有兩張床;突然,傳來一陣很大的吱吱喳喳聲,跟著是更大的一聲尖叫,然後他的視線就被一頭濃密的頭髮遮住。妙麗衝上前來抱住他,力道猛得幾乎把哈利撞倒。榮恩的貓頭鷹小豬興奮的在他們頭上不停打轉。
『哈利!榮恩,他來了,哈利來了!我們沒聽見你已經到了,啊,怎麼樣?你都還好嗎?有沒有很生我們的氣?我猜你一定有,我知道我們寫的信都沒有用……但是我們什麼也不能說,鄧不利多要我們發誓,絕對不向你透露任何事情。喔,我們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告訴你,你一定也有事情要告訴我們──催狂魔!我們聽到這個消息還有魔法部要開聽審會的時候,簡直氣壞了。我已經查過所有的資料,他們不可以把你除名,他們根本沒資格這麼做,未成年魔法使用合理限制法規裡面有規定在面對生命威脅時使用魔法的……』
『讓他喘口氣吧,妙麗。』榮恩邊說,邊笑著把哈利身後的門關上。他們分開的這幾個月來,榮恩好像長高了幾吋,變得又高又瘦,不過長長的鼻子、亮眼的紅色頭髮和臉上的雀斑倒是沒變。
哈利第一眼見到這兩位最要好的朋友時,心裡感受到的那股暖意,突然被一種湧進他肚子裡的冰冷東西給熄滅了。整整一個月來,哈利不知道有多麼想見到他們──但突然間,他倒希望榮恩和妙麗能夠讓他自己一個人獨處。
『鄧不利多為什麼堅持不讓我知道真相?』哈利還是很努力維持像在隨口問問的語氣。『嗯……你們……問過他嗎?』哈利抬眼剛巧瞥見他們兩個交換眼神,他知道他們就怕他這麼問。這對他改善心情毫無幫助。
『我們跟鄧不利多說過,說我們想要讓你知道狀況,』榮恩說,『真的跟他說過,老哥,不過他現在很忙,從我們到這裡之後,只見過他兩次,而且都很匆忙。他只是要我們發誓,寫信給你的時候不可以透露重要的事情,他說貓頭鷹有可能會被攔截。』
『那為什麼我得待在德思禮家,你們卻可以在外面,參加每一件事情?』哈利的話一個字接一個字的蹦出來,聲音也越來越大,『為什麼就准許你們知道每一件事情?』
『我們才沒有!』榮恩打岔。『我媽根本就不讓我們靠近會議,她說我們年紀還太輕……』
在榮恩還沒會過意來之前,哈利開始大叫起來。
『所以你們也沒參加會議嘛,這可真了不起啊!你們一直都在這裡,對吧?你們一直都在一起!我呢?我被困在德思禮家整整一個月!我一個人就解決了你們兩個永遠都辦不到的事情,鄧不利多也知道。是誰救出了魔法石?是誰擺脫了瑞斗?又是誰把你們兩個從催狂魔的手中救出來?』
榮恩半張著嘴站在一邊,被哈利的舉動嚇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妙麗都快哭出來了。
『算了。這裡是什麼地方?』哈利衝著榮恩和妙麗冒出一句。
『鳳凰會的總部。』榮恩立刻回答。
『是一個秘密團體,』妙麗馬上說,『鄧不利多創建的,也由他負責,會員是上次一起對抗那個人的人。』
『佛地魔!』哈利火冒三丈,妙麗和榮恩兩個人都退了一步。『發生了什麼事?他打算做什麼?他現在在哪裡?我們要怎樣才能阻止他?既然你們兩個不能參加會議,那到底在忙些什麼?』哈利問,『你說你們都很忙啊。』
『我們,』妙麗很快的說,『我們在忙著打掃房子啊,這間房子空了好久,還長了些東西出來。我們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廚房和大部分的房間清理乾淨,我想明天會去打掃客──啊!』
兩聲巨響,榮恩的雙胞胎哥哥弗雷和喬治平空出現在房間中央,手中還拿著一條長長的肉色繩子。
『哈利,你干擾到我們的收訊了。伸縮耳,』弗雷看見哈利挑起的眉毛,又加了一句,他把那條繩子舉高。哈利才看清楚繩子一直延伸到樓梯間的平台。『我們正在努力的聽樓下到底在幹嘛。』
『真可惜,原本以為可以搞清楚石內卜那老傢伙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石內卜!』哈利急著說,『他也在這裡?』
『對啊,』喬治說完之後,小心把門關上,然後坐到一張床上,弗雷和金妮也跟著坐下。『他是來報告的。最高機密喔。』
『查理也是鳳凰會的會員之一,』喬治說,『不過他現在還在羅馬尼亞。鄧不利多希望有越多外國的巫師加入越好,所以查理放假的時候,都忙著去和那邊的巫師接觸。』
『交給派西做不行嗎?』哈利問。一聽見哈利提到派西,妙麗和所有衛斯理家的人都互相使了一個意味深長的沉重眼光。
『不論如何,千萬不要在爸媽面前提到派西的名字,』榮恩很緊張的說。
『派西和爸大吵了一架,』弗雷說,『我從來沒見過爸和哪個人吵得這麼兇。通常都是媽在大吼大叫。』
『事情發生在學期結束後,派西回來的第一個禮拜,』榮恩說。『當時我們正準備出發來開會,派西回到家,告訴我們他升官了。他回來的時候相當得意──甚至比平時都要得意,這你可以想像得到──他告訴爸爸,他接了一個在夫子辦公室裡的位子──部長初級助理──這對從霍格華茲畢業才一年的人來說是非常好的工作。我想,他希望爸對他刮目相看。』
『可惜爸沒有。』弗雷冷冷的說。『爸認為,夫子要派西進他的辦公室,是為了要利用派西來監視我們全家──還有鄧不利多。』
榮恩壓低聲音說:『更糟的還在後面。他說爸是個白癡才會和鄧不利多在一起。他說鄧不利多就要有大麻煩了,爸也脫離不了關係。他還說,他要效忠魔法部那一邊。如果爸爸媽媽要做魔法部的叛徒,他一定會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和我們家不再有任何瓜葛。當天晚上他就收拾行李走了。他現在也住在倫敦。』
『哦喔!』弗雷猛的把伸縮耳抽回來,再來是一聲巨響,他和喬治就不見了。幾秒鐘之後,衛斯理太太出現在臥房門口。
『會議結束了,你們可以下樓來吃晚餐了。每個人都等不及的要見你哪,哈利。』
『石內卜教授從來不在這裡吃飯,』榮恩小聲的告訴哈利。『真是大幸,快走吧。』
『別忘了在大廳裡要降低音量喔,哈利。』妙麗小小聲的說。
他們經過牆上那一排家庭小精靈的頭顱時,看見路平教授、衛斯理太太和東施在前門那邊,用魔法把門栓和門鎖鎖上。
『我們在廚房吃飯,』衛斯理太太在樓梯口跟他們會合,小聲的說。『哈利,好孩子,麻煩你踮起腳,過了大廳從這扇門……』
砰通的一聲。
『東施!』衛斯理太太生氣的叫起來,轉過頭往後看。
『對不起,』東施躺在地板上哀嚎。『是那個笨雨傘桶啦,我已經踢翻兩次了……』
她後面的話都被一陣震耳欲聾、毛骨悚然的尖叫聲淹沒了。
那兩塊被蟲蛀得亂七八糟的絲絨簾子飛了開來,後面卻沒有門。有那麼一瞬間,哈利以為他看見了一扇窗戶,窗後有一個戴著黑帽的老女人一直不停的尖叫,彷彿正被人虐待似的──之後才明白,原來他看見的只是一幅真人大小的畫像。這是他這輩子看過最真實、最令人不舒服的一幅畫。
老女人流著口水,眼睛亂轉,尖叫的時候黃臉上的皮膚繃得死緊,他們身後大廳裡的畫全被她吵醒,也開始尖叫,吵得哈利趕緊閉上眼睛,兩手摀緊耳朵。
路平和衛斯理太太衝上去,想要把老女人前面的簾子拉上,老女人越叫越大聲,揮舞著爪子般的手,彷彿想要把他們的臉給撕破。『髒貨!人渣!骯髒邪惡的副產品!雜種,突變種,怪胎,給我滾得遠遠的!你們竟敢玷污我先人的房子……』
東施一遍又一遍的道歉,一面把又大又重的山怪腿雨傘桶拖開。衛斯理太太放棄了拉攏簾子的打算,急匆匆的在大廳四處走動,用她的魔杖搞定其他的畫像;一個頭髮又長又黑的男人,從哈利正對面的門裡衝了出來。
『閉嘴,妳這討厭的老巫婆,閉上妳的嘴!』他怒吼著,把衛斯理太太放手的簾子一把抓了過來。
老女人的臉馬上失去血色。
『你你你你!』她看到那個男人,眼睛都爆了出來。『死叛徒,討厭鬼,家門之恥!』
『我叫妳──閉──嘴!』那個男人一面吼,一面和路平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才把簾子關攏。
老女人的尖叫停了,四周不再有一點聲音。他微微喘著氣,把又長又黑的頭髮從眼前撥開──是哈利的教父天狼星──這才轉過身來面對著他。
『嗨!哈利,』他冷冷的說,『我想你已經見過我的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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