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與樹
我上了合歡山,各色高山花卉仍盛開著,好感動。
避開武嶺與松雪樓的人群,依遊覽車司機的指引
走了一小段登上石門山的木棧步道,
時間不夠走完全程,只在中段的丘頂上小憩
趁著無人的時候,對著山谷大叫幾聲。
略帶遺憾的下山,有人建議:下次規畫一個純登山的行程
北峰、東峰、石門山……全都踩遍。
大家都說:沒想到夏天的合歡山這麼迷人。
下一次,可不可以住在合歡山上賞星星呢?
我們住在清境下方的民宿,夜裡又是細雨、又是雲霧
只看到朦朧孤月半圓、寒星幾點。
安排了高山森林植物導覽,小貨車載我們到立鷹峰
我們走進了原始的中海拔森林。
林木茂密不見陽光,地上落葉層層十分陰濕,
遠離塵囂,此處只有台灣原生種的蟬嘶鳥唱。
我想起鯉魚山的樟木林,但此處不是樟樹的地盤。
同行的一位學弟說:「三天的行程,就今天的森林導覽最棒,雖然電視上常可看到類似的生態節目,但親身走進森林,感覺就是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電視或許可以讓我們「看見」、「聽見」
但,森林裡的涼意、空氣中的溼度、樹木散發出來的芬多精……
這些都是電視無法給我們的。
原始森林裡有許多大樹,樹幹很粗很粗,我看見了總要問:
「那棵樹有沒有一百歲?」
導覽員告訴我:殼斗科的樹,從出生到躺下,只有一百年的時間。
它的材質鬆軟,五十歲過後就開始「空心」,蕈類在空心處生長,
逐漸淘空的結果,就是無法支撐而倒下,變成森林裡的養料
這就是殼斗科樹木的一生,也是大自然生態的循環。
「可是,它長得很大棵,樹幹這麼粗……」我說
「它是虛胖,並不結實。如果是松柏杉檜等結實的樹種,長到這麼大棵、這麼粗,一定超過一百歲,但殼斗科不到五十歲就這麼胖了。」導覽員說。
我忽然想起莊子所說的那棵「不材」的大樹,也是殼斗科的吧!
不能製船、不能蓋屋、不能做家具……所以可以安養天年,
其實,它的「天年」,也沒有多少年,不到一百歲就躺平變肥料了。
我又想起孔子說的「朽木不可雕」,也是指殼斗科的樹吧!
它確實是「朽木」,材質鬆軟,當然是「不可雕」的,
但是,中海拔山區的森林生態就靠它維持呢!
有它的落葉腐枝,才能涵養水氣,各樣的動植物才得以安身立命。
在孔子眼中:「朽木不可雕」;但在造物者的眼中,朽木也有它的用處
所謂「天生我才必有用」!
每看到大樹,我就要猜測它的年齡:「啊!這棵開始空心了,已經超過五十歲了;而這棵看起來很粗壯,可是還沒有空心,也許和吳哥的年紀差不多……」
吳哥笑著說:「不過,我大概看不到它倒下。」
是啊!殼斗科一生的年歲大概是一百年,而人呢?數十寒暑而已。
學弟問我:「一棵樹有幾歲,對你而言很重要嗎?」
當然很重要啦!我說起中橫的碧綠神木,三千歲了,
「你知道三千歲代表什麼意思嗎?三千年前孔子在山東周遊列國、開班授課時,這棵樹就存在了;到了今天,孔子死了,和他同時的諸子百家全死了,這棵樹還活著,經過了無數天災──颱風、雷電、地震……它還活著,你不覺得應該肅然起敬嗎?」
就連眼前的殼斗科植物,材質鬆軟的朽木,今日相見,不知彼此年歲貴庚,
但在我有生之年,有看到它倒下的那日嗎?
花的生命只有一季,樹的生命是一世紀,
人的生命呢?──看得到花開花謝,看不到樹的生亡。
我忽然想:可不可以認養一棵殼斗科的樹?
或者讓它看我入土,或者讓我看著它倒下。
除了殼斗科的樹木,還有那一種樹的生命週期和人類相近?
我可以在自家庭院種一棵殼斗科的樹嗎?
大概不行吧!那是屬於中海拔山區的樹種。
不過,也許可以種一棵樹當孩子,
等我有自己的房子的時候,等我不在流蕩、安定下來的時候
我要在庭院裡種一棵樹,自己拿種子培育出一棵樹
一年一歲的看著它成長,直到我的生命結束,
我要把自己埋在樹下──就這樣,養一棵樹當作自己的孩子,
把我的遺物都留給它,把所有我喜歡的石頭都放它根前……。
為了這個孩子,我的庭院必需夠大,那只能住鄉下了。
我希望自己能在四十歲以前退休,搬到花東縱谷
──這是我二十歲時就定下的夢想。
但,我很怕等到我四十歲時,花蓮不再是人間夢土
你有沒有聽到阿扁怎麼說:要把後山變成和前山一樣。
我才不要花蓮變成這般烏煙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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