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恁好,阮叫Brian。」我與紅玫瑰坐下來向服務生各點杯香檳後,ABC操著一口流利台語向我們自我介紹。
「我表哥只會講英文和台語,不會講國語。」劉桑為了不使我和紅玫瑰突兀於ABC使用台語的打招呼,連忙替他解釋著。
「呵呵,因為他爸媽從小以台語當他的母語。」Lynn也解釋著。
「不要緊,咱攏是台灣郎,嘛會講台語呀!」我微笑著說。
「是啊!伊叫白玫瑰,阮叫紅玫瑰,恁好。」紅玫瑰也笑得花枝燦爛地向他打招呼。只是,乍聽到紅玫瑰以台語嬌嗔的發音出「紅、白玫瑰」時,我差點伸手將酒端持而起說,「B董,恁金久沒來ㄋㄟ!」彷彿這名字是來自燈紅酒綠的鶯鶯燕燕。
「太好了!恁攏總是台灣郎,阮講台語,恁攏總聽有。」ABC開心地說。
「可是阮不是ㄋㄟ,阮是『客家人』,所以台語只聽有一點點。」Lynn拼湊著零零碎碎的台語,向ABC表明她不是全然聽得懂台語。
「『客家人』?是啥咪意思?」ABC因「客家人」的字眼感到困惑,在他對台灣的認知裏只有「國語」與「台語」二種語言。
身為他表弟的劉桑轉頭向ABC解說起美麗寶島上所居住的各種族群。只見劉桑口沫橫飛,而ABC依舊眉心蹙得緊繃。
「恁聽有否?」劉桑問表哥,表哥搖搖頭,仍然一頭霧水。劉桑將頭「越轉」過來求援於我和紅玫瑰,而我們玫瑰姐妹倆也伊伊唔唔的不知該從何解說起。
「很鬱卒ㄟ!伊……,伊……就是『番仔』啦!」劉桑詞窮的乾脆說Lynn是「原住民」。一聽到劉桑在情急之下將「客家人」解析為「番仔」時,我們哄笑成一團的望向ABC,沒想到他還是面帶無辜的疑惑之色。
Lynn的血統來自勤儉質樸的客家庄,台語僅限於簡單對話尚情有可原,而我和紅玫瑰生為Local的台灣人,也許台語說得不精準,但自認為「輪轉」;沒想到頭一遭需要使用台語全程發音時,才發現台語是如此的艱深。
語言的定義不過就是一個共享的溝通方式,而我們連最基本的「共享」都顯得窒礙難行。「嗚……」心中一陣哽咽,慚愧湧漲,土生土長台灣的我們,猶不及這位家住美國,卻能說出一口「輪轉」漂亮台語的ABC,我和紅玫瑰真是對不起各自的列祖列宗,未能將台語文化發揚光大!
「請問,恁住Chicagoㄟ堆?」我向ABC拋出另一個問題,試圖轉移話題。從未踏入美國國土的我,對於Chicago的認知僅狹隘地限於:它位於美國中北靠東的位置;有個籃球隊叫「公牛隊」;好像海明威故鄉也在那兒……。所以,當我未加思索地轉移話題之後,我們彷彿又陷入另一個艱澀的難題,無疑是在ABC面前自暴其短。
「$&^@#*……。」ABC果然回答出一個不知名的地名,把我們一群人聽得思路閉塞,愣傻在飄渺的光濛霧影裏。
「ㄟ……,就是Illinois西北的一個偏ㄆ一ㄚ ㄟ所在。」ABC見我們神情陷入恍惚,趕緊說明他住在Illinois洲西北方的一個偏僻小鎮。
接著ABC將桌上盛著酒的杯子向四方角落移挪,杯子內的酒在幽微的燈光烘照下微微晃動,像是斟滿一盅彩霞映照的湖水,波流著漣漪旋律。桌子清理騰出一個空位後,他從身旁拿起厚厚的一本相簿本橫置桌上,好似他早就料想要到這一刻。
他從第一頁開始翻起,其相片內容有ABC童年時站在Chicago雪花覆蓋的美式大房屋前、有環湖小道邊一片波光瀲影的密西根湖畔、有他唸大學時雄壯宏偉的校舍、有他當骨科醫師營業的小診所場所……,每翻一頁ABC便操一口流暢台語,對我們解釋一番屬於他陽光燦亮的點滴回憶。
後來,他翻賞到一張張相片呈現出霓虹燈閃耀得五彩繽紛的大道上,周圍盡是富麗堂皇的建築物,其中一張還竪立著大大的「Welcome to Las Vegas」的路標。
「者兮阮舊年到Las Vegas七逃ㄛ。」ABC向我們介紹他去年去光芒快透出照片的Las Vegas遊玩。
「ㄛ,者金水ㄋㄟ。」Lynn手指著照片上美輪美奐場景的Las Vegas,以不輪轉的台語說。
「是ㄚ,阮麻是安仍感覺。」ABC回答後,陶醉的表情像是跌入了當時的記憶。
「那恁有去『ㄅㄨㄚ ㄍ一ㄠ』(註:賭博)否?」紅玫瑰洋起好奇的臉,探問著Las Vegas所舉世聞名的賭城。
「有啊,阮玩『Grind Joint』ㄟ『Loose Slots』。」ABC開心地說。
他一說完,只見一群人腦門上方「?????」問號像羊兒的犄角般竄出,「莫宅羊」什麼是「Grind Joint」?什麼又是「Loose Slots」?
ABC見狀,嘰哩咕嚕的試用英文解釋他方才所說的話。原來「Grind Joint」是小額賭本的Player所玩的地方,而「Loose Slots」是其中的一種賭博遊戲。我們似懂非懂的點頭拉長音說,「哦……」。
從來沒有一刻像今天般的深刻體會,原來溝通,是須要共通符碼,但是,即便有共通的符碼也可能在指與所指之間相互解讀錯誤,就像哲學理論裏的「鴨兔說」。
《待續》By 白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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