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sunry
貝比死掉了，但是醫生說，小孩還是要生出來的。
因為是死胎，所以必須打催生劑，用比生一般的小孩多幾倍的力氣，才能把
我肚子裡這個早夭的小貝比生出來。
阿壽是怎麼跟他爸爸及媽媽說我肚子裡的小孩死掉了的這件事，我並不清楚
的，我只知道那天晚上在我們的臥房內，婆婆一直握著我的手，她的眼眶也紅紅
的，不說話，就只是這樣握著我的手。
公公在事情發生之後，馬上找了他認識的一個婦產科醫生，安排時間讓我去
醫院把肚子裡的貝比生下。
我沒有聽見我預期中的責備，他們都用著最寬容的態度來對待我。
只是我還是覺得很自責，直覺是自己沒有把自己肚子裡的小孩照顧好，才會
讓他以這樣子的方式，迅速離開了我們。
進醫院生產那一天，阿壽請假陪我去醫院，公公婆婆也通知了我娘家的爸爸
及媽媽來，那個原先一直很討厭我的阿壽的大姐也來了。
「妳還好吧？」阿壽的大姐一進到醫院時，就走到我身邊，小小聲的問著我。
我搖搖頭，怎麼會好呢？我的小孩死掉了，我甚至連他的臉都還沒有看過，
連他的聲音都沒有聽過，他就這樣離開了，我怎麼會好？阿壽怎麼會好？我的公
公、婆婆怎麼會好？
一直隱忍著的眼淚，又撲簌簌的落了下來。
「別難過，小孩子再懷就有了，但妳一定要堅強啊。」大姐拍拍我的手，溫
暖的話語讓我動容。
進產房前，我很害怕，第一次進去那種地方，心裡沈重的覺得難過，別的孕
婦一進去，再出來時，就會多一個哭聲響亮的心肝寶貝；而我進去，再出來時，
仍是全然安靜的世界，我的小孩，並不會哭。
阿壽一直握著我的手，不曾鬆離。
我知道他心裡必定也很痛，但他除了知道事情的那一天，躲到浴室裡去大哭
之外，其他的時間裡，他都是安靜、沈默的陪著我的。
他很努力的用他的堅強來支撐著我脆弱的靈魂。
「乖，別怕，我會陪妳進去的。」阿壽的唇附在我耳邊說著，他一定是感受
到了我身體不可抑制的顫抖吧。
後來，催生劑的效力發作了，我的肚子痛得要命，這樣的痛，就跟快要臨盆
的孕婦一樣。
我咬著牙忍著痛，護士檢查過後說：還不到生小孩的時候。
因為痛，於是額頭的汗和著淚，不停不停的落下。
隔壁床的孕婦因為陣痛，叫得好淒慘，相較於她，我的安靜顯示出我龐大的
寂寞。
「老婆，妳為什麼不叫？妳一定也很痛的，對不對？妳不要忍啦！叫一叫會
比較舒服……」阿壽的鼻子跟眼睛都透紅了，我看見他眼裡的晶瑩。
我虛弱的搖搖頭：「我要留些力氣來……來生貝比……所以……所以…不能
叫……」
「妳一定要撐著點，妳這樣子的安靜，我很擔心，寶寶離開了，根本就不是
妳的錯，小孩再懷就有了，可是如果妳……不在了，那我就什麼都沒有了……妳
懂不懂哇？我雖然也很難過貝比的離開，可是對我來說，妳才是最重要的，我……
一直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所以妳一定要為了我，勇敢一點，害怕沒有關係，我
會陪妳一步一步的走……」
阿壽嘴裡說著，眼裡的淚，終於還是控制不住了。
公公跟婆婆也在我們身邊看著我們，阿壽的大姐在一旁哭紅了眼，我的爸爸、
媽媽還在趕來醫院的途中，不過我想他們一定也是心急如焚的吧。
我很想抱住阿壽的身體，告訴他，我很好，沒有事情的，叫他不要這麼擔心，
我只是太難過了，並沒有放棄人生的希望，也沒有放棄要跟他共度一生的美麗誓
言。
可是，肚子裡的絞痛讓我除了哭之外，什麼力氣也使不上來了。
阿壽低下頭，也不管身邊有多少人在看的，就這樣一直一直的親吻著我的臉，
他的淚滴落在我的額上、頰上、唇上……
我聽見了婆婆的啜泣聲了，那個自從事件發生以後，始終都是最冷靜的婆婆，
終於還是忍不住的哭了。
她和公公一直也很期待著這個孩子的降臨，前些日子，婆婆還拿了幾雙她特
地為她的小孫子織的小小毛線襪給我，喜形於色的說那襪子可以在冬天的時候給
寶寶暖腳用。
可是，孩子的驟然離去，崩潰了大家所有的歡樂與期待。
我的公公除了嘆氣之外，沒有說任何一句責備我的話。
我的婆婆，一向就不多話，事情剛發生的那幾天，她一直安靜的陪著我，偶
爾會走過來握握我的手，叫我別想太多。
我的家人們，每一個人，都用著最溫暖的方式來愛著我。
進產房時，阿壽也穿上了無菌袍跟著我進來了。
我耳裡聽著護士的指示，很努力的吸氣、呼氣，眼睛看著阿壽，他一瞬也不
瞬的盯著我看，皺著眉，眼裡的淚水像清涼的雨珠，一滴接著一滴的落在我臉上。
阿壽阿壽，你不要哭啊，你這樣子，我會心疼的，你看，我很好的呢，雖然
痛了些，可是我還是好勇敢的生著這個跟我們無緣，卻承受著我們許許多多的愛
的小孩，等一下我把我們的小孩生出來時，你就可以看看他了，雖然胎兒小了點，
但大至上的輪廓還是看得出來的，我怕我沒有力氣去看他，所以你要幫我去看看
他，看看他長得漂不漂亮，看看他是不是你一直想要生的女兒，然後你一定要記
得告訴他：「爸爸媽媽都很愛你，只是我們沒有緣份一起生活，如果你也愛爸爸媽
媽，一定還要再投胎來我們家，讓我們用好多好滿的愛來豐富你……」
我好想告訴阿壽這些話，但是我就快要沒有力氣了，小孩生不出來，看著阿
壽在我身邊掉淚，我又急又害怕。
「醫生，可不可以…讓我老婆用剖腹的方式把小孩生下來？」阿壽看著我已
經蒼白的臉，心疼的向醫生提出要求。
「先生，你先不要急，我們再試試看，真的不行的話，再想辦法好了。」醫
生勸著阿壽。
「可是她看起來……好痛的…樣子……」阿壽不死心的。
「這是一定的，每一個孕婦的生產過程，必定都是要經歷這樣的疼痛……來！
用力……對對對，就是這樣……」
我真的沒有力氣了，醫生說小孩已經看到頭了，但我的力氣已經用盡，再也
沒有任何力氣了，然後我看見護士很用力的幫我推擠著我的肚子，想幫我把小孩
生出來。
苦痛過後，一切終歸於平靜。
我睡得並不安穩，夢裡一直出現許許多多的影象，有婆婆紅著眼的臉龐、有
公公嘆氣時的表情、有大姐糾著眉的神態、有阿壽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還有
一個好小好小的小女孩，蹙著眉、紅著眼，一直很安靜的揪著我看，那神情裡有
種早熟的憂鬱，夾帶著濃濃的傷心及無奈。
我鼻我一酸，又不能控制的哭了起來。
那個看起來乾乾淨淨、長得清秀漂亮的小女孩，一定是那個離開我和阿壽的
我們的孩子。
她是不是也在怪我拋棄她，不給她來這世間享受幸福的權利呢？
「……老婆…老婆……妳怎麼了？我在這裡唷，乖，別哭……」阿壽的聲音，
從好遠好遠的地方傳進我的耳裡，我循著聲音走著，然後看見了光亮，和阿壽的
臉。
「阿壽……我…我看見她了，她好可愛，長得像你……阿壽，為什麼我們不
能像別人一樣健康、充滿期待的生下我們的小孩？為什麼上天才剛派她來，卻又
要馬上把她帶走……」我語無倫次的哭訴著。
「乖、乖……是小孩沒那個福份讓妳去愛他的，這不是妳的錯唷。」阿壽抱
著我，輕輕的拍著我的背。
我安靜的又哭了一會兒，才用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問著阿壽：
「你有沒有看到我們的小孩了？」
阿壽很緩慢、很緩慢的點點頭。
「是個女孩子，對不對？」我呢喃著，心裡又是一陣翻天倒海的悲慟情緒。
阿壽露出好驚訝的表情：「妳怎麼知道？」
我怎麼會不知道？母子連心哪！孩子都跑進我夢裡來看我了，我還能不知道
嗎？
「她……很漂亮吧？像不像上天派來給我們的小天使？」那種糾緊著心的窒
息感又向我侵襲而來。
阿壽吻吻我的臉頰：「她是我的小天使，妳是我的大天使，小天使回去了，
上帝還會再派別的來，但大天使如果回去了，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我把臉埋進自己的手掌心裡，溫熱的淚匯聚成河，奔流在我的臉頰與手掌間。
「乖呀，別哭。」阿壽坐在我身邊，摸著我的髮：「其實……我也不是非要
小天使不可……」
「阿壽…對……對不起……」我哽咽的抱著阿壽：「你不要說這樣安慰我的
話，我會…內疚……你明明那麼的愛小孩，我卻……守不住……」
「笨蛋！」阿壽用他的手指關節輕輕的敲我的頭：「這又不是妳的錯，幹嘛
內疚？」
「可是……」
阿壽的唇封住了我的嘴，吞去了我接下來的話語。
「別想這麼多，妳現在只管好好的調養身子就好了。」他溫柔的說。
我點點頭，想試著遞送一個可以讓他放心的釋然微笑給他，卻無法成功。
病房的房門被打開了，我看見我娘家的媽媽從門外探頭進來，瞧見我和阿
壽，馬上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一見到自己的媽媽，未乾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現在怎麼樣了？」媽媽關心的詢問著，一隻手拿著面紙幫我擦著淚：「再
這樣哭下去，真的會瞎掉啦！」
「小時候就愛哭，怎麼長大嫁人了，還是這麼愛哭啊？」爸爸站在媽媽身後，
帶著笑的糗我。
「沒辦法！她是從水星來的水星人。」阿壽恢復了這些日子以來消失不見的
幽默感。
「你們二個男人別鬧了，出去出去，我要跟我女兒說說話，你們二個別在這
裡礙手礙腳的。」媽媽板著臉下逐客令。
「我女兒平常會不會像她娘這麼兇？」爸爸又不怕死活的在太歲爺頭上動
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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