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caold
今天，陽光普照。
握著車的門把遲遲不敢拉開，手掌心還微微地冒著汗，鼓足了勇氣打開車
門，第一腳輕輕地踏在一小塊土地上，一手提著手袋；另一手牽著一位小人兒。
粉藍色的洋裝是今年主流夏裝。
微暖的春風穿透進薄衫之中，令自身的毛細孔都感受到家鄉的熱情。
「媽咪，為什麼我們要來這兒？」身旁的寶貝女兒問著站立許久的我，「這
裏是graveyard，媽咪來看一位老朋友。」我笑著將她摟進我身旁。
「那中文是不是墓地呢？」她略帶保留的語氣讓我有些微笑，教她這麼久
的中文卻依舊學不好。
「星菀很聰明。」就算中文不精，還是應該給點鼓勵才對。
「小嬡，別待久了，我們跟歐小姐她們有約。」停好車的丈夫對我叮嚀著
還有約會，「知道了，企翎，我帶星菀一塊去霈淮的墓地看看。」
我想讓他看看這個女兒長得像不像我，也讓星菀看看淮的樣子，拉著寶貝
女兒的小手，一步步踏上層層階梯，左轉。
整齊的大理石一塊一塊拼湊起冰冷的安眠之地。而心中最想念的他，就
躺在這些大理石中安睡著。
「下飛機太趕，所以沒帶你最愛的白百合，改天我請歐小姐替你帶來。」
站在墓碑前我深深地鞠了躬，這裏的墓園規劃的很不錯，整理的很乾淨，碑上
的相片因歲月產生痕跡，拿起了一條手巾仔細的擦著碑面，看能不能將模糊去
除。
「媽咪，這是你跟爹地常提起的汪叔叔嗎？」星菀站到更前面，仔細的看
著碑上的照片。
「星菀最喜歡的稿子便是汪叔叔的作品。」
從小星菀就比同年紀小孩的成熟許多，這些年我繼續在國外發表著霈淮的
作品，她從小就喜歡畫畫，還立願要成為一位比她汪叔叔更棒的設計師。
「媽咪，那條巾子擦髒了，我拿去放車子上。」星菀很懂事的接下我手中
握住的髒手巾，「謝謝菀。」我感謝也安慰她的懂事，讓我有時間與空間好好
的跟霈淮說說話。
看著星菀跳著下階梯到丈夫的身邊，兩人開心笑著的樣子，令我心裏感到
十分滿足，因為有了他們，才讓我的生命再次的活起來。
「淮，真的好久沒回來了，你跟德都好嗎？」我蹲下來，用手指輕輕地劃
著照片。
千言萬語總是說不盡，來匆匆去匆匆，每回總是將過往閃爍的掠過眼前。
這就是時間的遺憾嗎？
「時間快到了，妳不希望遲到吧？」丈夫來到身邊輕聲地提醒我。
「這麼快就中午了？」我暗歎著時間是這麼不等人。
「都已經過去了。」企翎抬手撫平我微起波瀾的眉，提醒我不要再想過去。
停了好片刻，我才揚起微笑看著他。要不是在過往的日子裏有他的陪伴，
就不會有這樣美滿的生活與家庭，有這樣一個包容力的丈夫，我實在很感謝老
天爺賜給我的垂憐。
「走吧，女兒在等著呢！」企翎握緊我的右手，一步一步走下石梯。
霈淮，我過的很好。
有愛我的丈夫、女兒，更有美好的家庭，沒有背棄掉當初答應你的諾言，雖
然你我分隔在不同世界，可我很高興在過去的歲月裏有你的出現。
就算不能陪我走完人生的路，我也不會改變對你的那份思念。
走進餐廳，大老遠的就看見歐小姐揮著手，這麼多年了還是沒變，熱情依舊。
「星菀，叫歐阿姨好。」我拍拍身旁的寶貝女兒。
「歐阿姨好，我叫馮星菀。」她像個小大人一樣做自我介紹，一點也不怯
場或陌生對方。
「真乖。妳老公停車？」
「沒錯，找了好久都沒停車位，快把他給逼急了。」身在國外太多年，早
已不習慣臺灣都市常見的交通現象。
才坐下侍者馬上遞上餐本，「小嬡，妳好幾年沒回臺灣了吧，特地選了這家
中餐館，讓妳吃吃道地的家鄉菜，好解妳思鄉之苦。」
我笑了笑，「這家餐館以前好像沒有，好久沒回來了，對這裏的環境好陌
生……變了好多。」
「妳知道的，中國人常講『民以食為天』，也難怪這飲食文化不斷翻新。」
歐小姐迅速的在單子上寫下菜名，交給了侍者，「先這幾道吧，不夠再叫。」
菜剛上桌，企翎就到了，「這高雄可真難停車。而且這裏的天氣也熱的嚇死
人。」他一坐下就拿起紙巾擦著額上冒出的汗珠，一番自言自語讓我跟歐小姐
會心笑出聲。
碗裏的家常菜我十分懷念，因為即使在唐人街裏也很難吃到如此道地的口
味，然而吃到了口味也是處在異鄉裏，失去那份感覺總像是缺少點什麼。
這就是中國人的傳統觀念，金窩銀窩哪有自家的狗窩好。
「這次回來有沒有打算去哪走走？」歐小姐問道。
「可能不會停留太久，醫院裏還有很重要的事，我想小嬡也要回去安排冬
季發表的事吧？」
「還在想可以多留你們幾天……既然還有事就等下回吧，記得再帶這個小
美女來！」歐小姐雖略帶不捨，但還是與我們約定下回的見面。
「企翎，我想留在臺灣一個禮拜。」
「妳工作不是還有很多沒準備嗎？」他十分訝異我提出這個要求，「發表的
事情處理的差不多，所以才想待久一點，順道見見老同學。」
「媽咪～星菀要媽咪跟我一塊回家。」寶貝女兒有點鬧脾氣的嘟起嘴，一
付我不走就要綁我一塊上飛機的堅持。
「跟我乖乖的回家。還要上學的人居然忘了？讓媽咪渡假去……」丈夫先
下手為強的對女兒講。
我看不過去，笑著對嘴嘟著老高的寶貝說，「妳乖，先跟爸爸回去，媽咪很
累，所以方便讓媽咪渡個假，好嗎？」我知道她跟我一樣，吃軟不吃硬。
「這幾天就麻煩你替我照顧女兒，要是她不聽話就儘管扁她的屁屁。」
「老婆，你想做就去做，我這個老公一定百分百的支援妳，這個小渾蛋
呀！我會照顧的非常好。」
歐小姐舉起了酒杯，「來，給大家祝福。祝小嬡旅途愉快，企翎工作順利，
大家都快樂健康。」
現在是二００一年五月十八日，臺灣時間上午十一點三十九分。
步出高雄小港機場，我面臨到高雄最炙熱的陽光，送走企翎跟還在鬧脾氣
的星菀小公主上回程班機，我獨自一人留在臺灣。
啟動承租來的汽車，我打算歸還出租公司。不是嫌臺灣難停車，而是我想
利用別的管道來回憶，這個久未見面的國家及自小生長的都市。跟著企翎到國
外後，老爸老媽也因我的遠嫁而跟著過來定居，在臺灣大概只剩下過往的同事
與求學期間的同學們。
直到現在都還在思考為何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發表會其實還有很多事等著
我去完成及處理……
說不出任何理由，只是心頭有一股衝動要我留下來，像是一種朋友的呼
喚，像是在說：「嘿，這裏還有一個人，他在等著妳，等妳去找他。」
推開深咖啡色的門，映入眼底的是老闆娘的笑容，「坐吧台這兒好嗎？今天
人有點多。」我點點頭，踩上了吧台的木質高腳椅。
「喝什麼？」她招呼著我。
「飄浮冰咖啡。」
不久，咖啡便送到我面前，略厚一層的鮮奶油，扎實的飄在褐色的咖啡面
上，其實這種咖啡是有點甜膩，但卻是我用來回憶最好的開端。
因為我就是用一杯咖啡與他相遇。
走進這座外表華麗的大樓，我的壓力又多添了幾分。
拉拉已經很平整的上衣，仍免不去緊張的氣息不斷蔓延，努力地踩穩腳步
把持沉穩將門推開。
「這裏的人手有些不足，希望妳別見怪，等會我就帶妳去參觀公司內部
喔！還有還有……這份資料麻煩妳…」資深助理燕茹姐拿一個檔案夾子給我，
請我替她跑跑腿。
「這沒問題，是最後頭那間嗎？」確定了辦公室位置，我趕快的送了檔案
過去。
上班的第一天雖然只是跑跑腿、打打雜，但眼見到旁邊的前輩們那樣的努
力，在精神上也快速地與他們同在。
這天，剛結束一場例行會議，著實有些吃不消，帶精神晃惚的腦袋，拿起
馬克杯進入了茶水間，熟練地替自己弄了杯黑咖啡。
「妳都這麼喝咖啡？」已經湊到嘴邊的杯子因聽到聲音而停頓，轉頭過去
看看到底是誰。
一個斯文男人，很舒適的打扮……
「我很習慣。」
「習慣？呵，小姐……咖啡是一種心與靈的享受，絕不能用『習慣』兩個
字給打發掉。」他也走進茶水間，在我身邊拿了杯子跟紅茶包，沖了一杯熱紅
茶。
他的突然靠近，讓我有點不太習慣。過去專科讀的是女校，所以面對男生
時會有著不舒服的感覺，就像是女校裏出現一個男人，而他不是校工或老師，
那樣的奇怪與不舒服，很不習慣。
「那、紅茶先生……怎樣才算享受咖啡，達到心與靈的最高境界啊？」我
並沒有用第二人稱來稱呼他，而選了『紅茶先生』這個名詞，從他的臉上，看
到了一點笑意，想必是同樣感到有趣。
「我想是需要心情的。很不湊巧的是今天沒這心情……下次吧？會有機會
再遇到的。」
「這麼肯定？」看他也不像是公司的同事啊……就算是公司的客戶，也不
會與我有關係。
「妳很有趣，所以我們會有再見面的可能。」他笑著轉身走出茶水間。
連姓名都不知道的人，就能夠知道還有再次見面的可能？站在洗手檯前的
我百思不得其解。
每個三、六的早上都會舉行早餐會報，上級長官歐小姐是一個很隨性的
人，所以會報都是很輕鬆的進行。再加上她十分重視早上精神問題，所以都會
替每個人準備一份早點，要大家吃飽了再工作。
租賃的地方離公司有點遠，所以我總是比較晚到。
一坐下便看著桌上秘書所發下來的東西，先瞭解這星期的進度，「大家早，
記得要吃完我替大家準備的早點。」歐小姐每次在會議中都這麼做開頭。
而開頭結束後便是一陣騷動，發表意見的發表意見；吃早點的吃早點，而
我沒事好發表，所以只能邊咬著果醬培果，邊記著這禮拜的工作事項。
在吵雜聲之中歐小姐拍了拍手，全部的人都安靜下來。
「各位夥伴們向你們介紹，這一位是我從台北邀請回來新設計師，Mr.汪。」
大家爭相探著頭，想看看設計師長怎樣，當然我也不例外。
「你們好，我叫汪霈淮，是在歐小姐友情邀約下才到這裡跟大家共事，希
望在這個Team裏，我會是一位好領導者也是你們的好朋友，祝合作愉快。」
看到他時總覺得面熟，好像在哪見過………
我用力的在僅存記憶中追查，才想起是那天在茶水間裏遇到的『紅茶先生』。
「嗨，黑咖啡小姐又見面了。」會報一結束，汪霈淮便跟我打了聲招呼，
「你好，Mr.汪。」禮貌性的跟他打招呼。
「其實不須這樣拘束，叫我霈淮就行了。」他露齒笑道。
「你可以叫我小嬡。」
「OK，小嬡。」他對於這樣的文字遊戲感到有趣，滿臉笑意。
「霈淮，你跟小嬡認識？」歐小姐見我們談的挺愉快，也插進一腳來。
「不算認識，倒是在茶水間見過一面。」
「那就不打擾了，你繼續聊吧！」歐小姐有點半開玩笑的留下我跟汪霈淮
在一塊。
我抱起一些文件，與他並肩的走在走廊上，面對第二次與他見面，說實在
的我還是有些不太習慣，與男人之間真不知該怎樣對談，幾乎沒話題可以開
口。
「那天我答應過要請妳喝咖啡的。」汪霈淮雙手叉在褲口袋問著。
「唔……你還記得？」
「沒錯，今晚有空嗎？讓我好好教妳如何沉浸在咖啡藝術當中，怎麼樣、
我有這個榮幸嗎？」他字字句句都顯露出外國人的風度。
「不是沒有機會，但我跟你不熟悉。」我不習慣跟不熟的人單獨在一
起，更別說是這個只見到第二次面的男人。
「我沒把妳想的很隨便，只是很欣賞妳，想在新環境交我第一個朋友。」
他的回答，很俐落、簡單，但卻很間接的表達出我的心聲。
我用不熟的理由拒絕他的邀約，單單只是想告訴他我不是一個隨便的女
生，他居然能懂我想告訴他的意思，佩服他的觀察入微。
「今天嗎？」
「當然，在今天下班之後。肯賞臉嗎？」他用紳士的口吻問我，而這樣的
問法我想不答應都不行。
「可以，我們下班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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