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mingbay
「他們那組是明天才出去參觀吧?」我們一面下樓,我小心地看著樓梯一階階下,
一面問。
「應該是。幸好我們是今天,可憐明天他們要被趙修誠值星帶出去!」小芬說。
調好呼吸,整頓嚴肅的儀容,我跟小芬正正經經地出現在同組夥伴面前,準備點名。
「薛佳儀,陳立雯,下次不要在走廊上跑。又不是小學生了,自己注意一點!」沒
想到裝也是白裝,值星不知怎麼發現的,點著名還順口訓我們幾句。我開始偷笑我撞到
的不是值星,他要是知道我跟小芬不但在走廊上跑,還在樓梯間追逐,大概會叫我們去
罰站吧。
「是的值星,您教訓的是。」小芬一本正經地說。「謝謝值星的教導。」
「薛佳儀,不要跟我嘻皮笑臉!」值星自己都忍笑忍得很痛苦,小芬擺明了就是在
耍寶。這個值星是比較和藹的,另一個冷面的趙修誠就一板一眼得多。小芬在趙值星面
前可收斂的呢,我總笑她是惡馬也要有惡人來治。
參觀完第一個定點,我才發現原來塞在外套口袋裡的毛線手套不翼而飛。我趁著僅
剩的一點時間回頭找了一下,還是不見。上車之後我愁眉苦臉地跟小芬報告。
「這麼可憐?我的借妳一隻好了。」小芬慷慨地分享我她的手套。
「不用啦,沒有那麼冷,只是丟掉東西就是有點哀怨。」我說。「奇怪,到底掉在
哪裡?我早上出來的時候明明還有摸到在口袋裡啊。」
後來的行程果然都沒用到手套,連厚外套可以都脫掉放在車上,因為天氣奇蹟似地
轉好了。難得的好陽光,加上再兩天營隊就結束了,大夥兒紛紛拿出相機拍照留念。這
幾天緊密地相處下來,說掏心掏肺可不為過,要分開還真的有些依依不捨的感覺呢。
小芬成了大家合照的中心人物,左一張右一張照個沒完,紅得不像話。我看著她做
鬼臉或假正經的怪樣,忍不住在一旁笑。她在人群中還不忘對我擠眉弄眼,用嘴形叫我
閉嘴。我笑得更厲害。
「叭喳!」一個不留神,有閃光燈一亮,當場看熱鬧看得不亦樂乎的我也被照了一
張。我回神一看,居然是我們的明日之星吳正穎。還來不及說話,他已經轉頭對旁邊的
夥伴說:「我跟立雯照一張!」
「我也來!」沒想到被要求幫忙拍照的夥伴也吵著要加入。後來越加越多,最後是
七八個人一起拍了一張。帶我們的林大哥由此得到靈感,請別組的人幫我們全部照一張
團體照。雜七雜八照了好久,上車時間都耽擱了。連值星都在跟我們拍照,所以遲了也
沒被他電。小芬不甘寂寞,還去逗值星:「咦,不是說四點上車嗎?值星,請問你的錶
現在幾點?我的錶好像快了?」
「陳立雯,請把妳的室友帶回座位管教!」值星回頭對我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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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營隊,已經夜幕低垂。因為白天天氣很好的關係,此刻夜空很清澈,可以看到
許多清楚的星星。走回寢室放東西的途中,我指給小芬看。
「我們晚上出來山坡上看星星?」小芬興沖沖地說。
「很冷耶!要看在房間外面走廊上看就好了。」我潑她冷水。
「妳這個人,一點情調也沒有,真是不解風情的一條牛。」小芬教訓我。
「妳怎麼知道牛不解風情?」我反駁她。
「我不知道牛是不是不解風情,可是我知道妳就是不解風情。」
「薛小姐,這是從何說起?觀星本來就應該是輕羅小扇撲流螢,臥看牽牛織女星
啊,是夏天的事!誰要冬天晚上外面只有八度還出來觀星?您好興致,感冒了我可不
管。明天晚上表演如果出錯,妳就等著被砍吧!」
小芬還是搖頭,一副我無藥可救的樣子。
這個話題一直持續到我們吃完晚飯還在吵。我們得要走一段暗路過去另一棟大樓,
準備上晚上的課,之後還要彩排明天惜別晚會的節目。平常這段路大夥兒會儘量等齊了
一起走,因為外面黑,路燈又少,走起來怪可怕的。可是小芬因為忙著跟我辯論,忘了
帶她老人家的筆記本和講義。我們只好折回寢室去拿。再下來時,同組的大家都走了。
我們兩個只好硬著頭皮互相壯著膽,走那段黑漆漆的山路。
一面走一面大聲唱歌講話,越講越響,好像不敢靜下來一樣。走著走著,深深覺得
平常大家嘻嘻哈哈一下就到的上課大樓,今天怎麼特別遠啊?
暗暗的小徑,越走我們越毛。不知是小芬還是我先開始的,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好
像後面有人追趕一樣。到後來乾脆發足狂奔,往已經可以看見的大樓燈光死命跑過去。
跑著跑著,眼看已經在望……說時遲,那時快,我腳下不知絆到什麼東西還是踩到
石塊,我在自己還沒意識過來的時候,已經狠狠跌了個狗吃屎!
「啊!」
當時只覺得一陣頭暈眼花,有星星在我眼前盤旋……著地點下巴、膝蓋跟地面親愛
的纏綿了一下,手肘撞上旁邊突起的磚頭,擦破皮了。
小芬連忙折回來扶我,她也嚇了一大跳。
「要上課了,妳們兩個還在……」從大廳聞聲出來的,是今天內勤的值星,也就是
不苟言笑的趙修誠。他本來是要罵人的,可是看到小芬攙扶著一拐一拐又灰頭土臉的
我,本來要罵的話也打住了。
值星跟小芬扶著我坐下,他指示小芬先去找醫護組的工作人員拿急救箱。眼看上課
的時間快到了,趙值星必須過去整隊,他只好一面走還一面不放心叮嚀我好好坐著別亂
動,等小芬跟醫護組的人回來。
我孤零零坐在大廳裡,一面覺得哭笑不得。早上才被另一個值星罵過,現在又發生
這樣的慘劇,等晚上他們開工作會議時,兩個值星一對照,我跟小芬一定會被選為今天
最大的麻煩人物。想想我還真倒楣,早上還沒出門就在樓梯上撞到人,參觀沒多久手套
就丟了,現在又是血光之災……
「不上課,一個人坐在這兒做什麼?等佳儀嗎?」從大門進來,一面微笑著走過去
的,是楊亮鈞跟幾個他們組裡的人。我努力笑一下,跟他們點頭打個招呼,沒說話。他
們一起上樓去了。
奇怪我怎麼老是遇到他在附近晃來晃去?
等小芬久等不到,坐在那兒覺得很是淒慘。膝蓋又一陣陣火燒似的痛起來,逼的我
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樓梯上有人下來,我以為是小芬終於找到救星了,鬆了一口大氣。
可是,一看之下,發現不是。
是剛剛走過又折回來的楊亮鈞。
「妳還好吧?我看妳怪怪的?怎麼回事?」他直直往我這邊走來。
我連忙擦掉剛剛掉下來的眼淚。沒敢多說話,只把手上的傷給他看,當然還有膝蓋
上的光榮戰果。
亮鈞嘆口氣,一面摸出身上的手帕,先讓我把臉擦乾淨。手帕上擦下來的土跟砂裡
還有血跡,於是我知道我下巴也破了皮。
「這麼不小心?疼不疼?」他溫和的詢問令我莫名其妙一陣委屈,眼眶就紅了。
「好了好了,沒事了,忍耐一下,有沒有人去找值星或醫護組?」不說話還好,亮
鈞一安慰,我就更無法控制的掉下眼淚。他一面輕輕拍我的肩安撫我,一面因為手帕已
經髒了,就只好用他襯衫的袖子幫我擦眼淚。
「小芬……佳儀去找了。」我帶著鼻音哽咽說。糗死人了,又不是小孩子,居然哭
成這樣。不過他也要負責,誰叫他聲音好像深夜廣播節目主持人一樣,讓人委屈都忍不
住。
小芬這時才帶著醫護組的大姐姐趕到。大姐姐幫我消毒,痛得我齜牙咧嘴的。她還
得把我的牛仔褲破洞剪大一點。這下子好,我一直想要一件破洞牛仔褲,現在真是如願
以償,粗獷得很了。
「應該只是皮肉傷,不要緊。」大姐姐說。
樓上響起一陣掌聲,演講人開始上課了。值星此刻也下來,看到一堆人都聚在這邊,
愣了一下。
「怎樣,沒事吧?」趙值星問。「可以上課嗎?要不要回去休息?」
「我沒事。」我勉力站起來。
「下次走路就好好走,不要跑來跑去的,遲到就遲到,我有那麼兇嗎?」趙值星說,
冷硬的臉上就是「我很兇」三個字,一點說服力都沒有。看小芬嚇得噤若寒蟬。「還有
妳,薛佳儀,好好照顧她,知不知道?」
「我會啦。」小芬垂頭喪氣的囁嚅著。醫護姐姐把透氣繃帶和優碘交給小芬,要她
睡覺前幫我再擦一次藥。
「可惜了這麼漂亮一張臉,希望下巴不會留下傷痕。」大姐姐要走前還說。
「留下疤的話,我會負責的。立雯,我會照顧妳一輩子。」小芬小小聲的跟我海誓
山盟。又在耍寶。我心情再壞都被她逗得笑出來。
「沒事了就上去上課吧,進去的時候小聲一點,不要打擾其他同學。有什麼問題就
馬上來找我,聽到沒有?」趙值星陪著我們往樓梯走。他只看了楊亮鈞一眼,對於這個
沒關係的人為什麼在這裡也沒有多問。
光走路是沒什麼,倒是爬樓梯,膝蓋彎曲度變大,就很吃力了。
「可以嗎?」小芬攙著我,擔心地問。我點點頭,繼續咬牙很困難很吃力的,一手
撐著小芬的肩,一手緊握住樓梯扶手,往上爬。
值星跟亮鈞交換個眼色,亮鈞過來示意小芬讓開,他略彎身,喝的一聲就把我攔腰
抱了起來。
我大吃一驚,還沒說話時,亮鈞已經很輕鬆地往上走了好幾階。
「我,我自己會走,不用這樣,真的!」我訝異得語無倫次起來,全身像是被丟到
滾水中一樣,火燙燙的血液循環增快數十倍。「我很重的,我……」
「妳不重。這不就到了嗎?」他還是微笑,輕而易舉地把我放下。
「還好課在二樓上,要是在四樓,楊亮鈞就糟糕了。」平時不苟言笑的冷面值星居
然開起亮鈞的玩笑,我們都傻眼了。
「演戲的部份沒有問題,反正走動不多。可是後面跳舞怎麼辦?」組長苦著臉問。
「換人來不來得及?」有人提議。
「舞根本是小芬跟立雯編的,跳得最好的也是她們兩個,現在要換搭檔,真是有點
勉強吧?」
「不然我們改一下好了,把我跟立雯的部份換成別人跳,反正改一下走位,觀眾也
看不出來?」小芬思考一下之後說。
「那妳呢?立雯不跳,那妳要跟誰搭檔?」
「我就不上場啊!」小芬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不行啦!立雯不跳已經很麻煩,妳再不跳……」組長一臉為難。
我覺得很愧疚,因為我的不小心,害得表演節目要開天窗,小芬也沒辦法上台……
「我試試看好了,應該沒關係吧?」我毅然站起來說。
「妳,不要太勉強吧?只是表演,不需要賣命啊!」小芬瞪我一眼。
「可以啦,我只是手上擦破皮,膝蓋有點淤血而已。試試看嘛?」我硬逞強。
禁不住我的堅持,大家只好讓我試著排練一次。痛是真痛,不過在不想因為我而麻
煩大家的考量下,這樣的疼痛還可以忍耐。彩排結束,大家還在我的破牛仔褲褲管上簽
名留念。
「我看立雯可以多一個綽號叫鐵拐陳了。」吳正穎簽著名,還忍不住開玩笑。
「哪來的柺杖?」我抗議。
「我就是妳的柺杖。」小芬很夠義氣地說。「真的不是我在講,這柺杖還有曲線雕
塑的,很有美感吧?」
大夥兒笑得瘋了。巡視到這邊的冷面值星晃過來,一面對我們說:「差不多了吧?
可以回去準備就寢了?」
「值星才該早點回去休息,明天要帶隊出去參觀不是嗎?」組長很善體人意地說。
「就是我們在這礙事,他非得趕我們回去以後,自己才能睡嘛!」小芬在這個值星
面前比較不敢放肆,可是還是忍不住咕嚕了兩句。
「妳在說什麼啊?薛佳儀?」趙值星冷冷看她一眼。
小芬還想回話,被我用暴力制止了。我拉住她,一面把她的嘴捂住。組員們對我投
以讚許的眼光。
下樓對我來說是比較簡單的,大夥兒還嘻嘻哈哈地想推選一個壯男來擔任我的交通
工具,被我拒絕了。
「只是點外傷,又不是殘廢!」我說。
下來到門口,我們一群人才出門,有人就叫起來:「啊!下雨!」
真是奇怪的天氣,本來還好好的,山上天氣真是說變就變。
「現在怎麼辦?」小芬看著我。
「就跑回去啊!」這段路不算遠,頂多淋溼一點點,回去反正要洗澡了。
「小姐,妳好像不太明白自己的處境啊?」小芬嘆氣。「您老大的腳,可以跑嗎?
不怕悲劇重演?」
「試試看嘛?」我看著不算小的雨,不太確定地說。
「這樣好了,妳們在這裡等。我們先用跑的回去,然後派人把傘送過來,這樣妳們
就可以慢慢走回去了,又不會淋溼。」組長建議。
「好,這點子不壞,你果然沒有辜負我們的期望。」小芬誇獎組長。害他啼笑皆非。
看著大家紛紛把外套蒙在頭上往雨裡衝,我跟小芬並肩坐在台階上望著雨勢,只衷
心期望幾個明天要上台的夥伴不會像我一樣倒楣,摔個四腳朝天。
「好快喔!馬上要結訓了。」小芬又開始風花雪月了。「我們短暫的緣份……」
我笑。「妳是怎麼了?這麼感性?」
「沒有啊!只是覺得,在山上其實很快樂,可是快樂的時光總是一下子就結束了。」
小芬把下巴靠在膝頭,短髮披到頰邊。她靜下來的時候其實是很淑女的,可惜這一面只
有我看到。「立雯,妳想十年以後,我們還會記得這些可愛的夥伴嗎?大概下山以後就
漸漸失去聯絡了吧?」
「哇,十年以後我就……二十七歲了!」當時覺得二十七歲真的好老好老,可是誰
不會長到二十七呢?除非在二十六歲之前就死了。廢話。「我當然會記得啊!畢竟這大
概是我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救國團活動了!」
「妳怎麼知道是最後一個?」小芬「余豈好辯哉」的本性又出來了。「說不定以後
妳會一個接一個,參加個沒完!」
「我就是不太會參加這種活動的嘛,只是預測一下。」趕快結束戰局。
「回台中以後還要繼續聯絡喔!」靜默了一下,我說。
「當然啊,我們可是同居人呢。只是,妳們這種優等生,一定天天要唸書要補習吧?
唉。」她嘆氣,然後突然火起來似的越講越大聲。「我們學校的最看不起妳們了!土就
算了,有些還跩得跟什麼一樣!厚,去哪裡都穿著制服,好像唯恐人家不知道她念哪裡。
跩什麼跩嘛!裝高雅!」
我啞口無言。只能傻笑。小芬她們學校是專科(還是職校啊?我從來弄不清楚),
同齡的高中生還是清湯掛麵甚至唸書唸到不修邊幅的時候,她們就已經是亮麗動人、青
春燦爛了。真羨慕。
小芬還在繼續痛批我們學校有多臭屁、她有多痛恨的時候,我的救星好不容易出現
了。一個撐著傘的人影慢慢走過來。黑暗中還看不出是誰,小芬已經開始大叫︰「救星!
救星!」
那人手上提著兩把傘,看半天我也沒認出是那個倒楣鬼被派到這個劣差。一直到他
走上台階,我才恍然,原來我沒認出來的原因很簡單,這人不是我們組裡的嘛!他是楊
亮鈞!
「咦?怎麼又是你?你們組裡也有人不良於行嗎?」小芬奇怪地問。
亮鈞只是微笑。
「妳們怎麼在外面吹風?」他溫和地說。
還沒來得及回答什麼,又有人匆匆忙忙往這邊跑來。這次就是組裡的人了,吳正穎
也帶了傘過來。
頓時氣氛變得有一點奇怪。連耍寶成性的小芬都沒出聲。亮鈞跟正穎好像不熟,照
了面只是點個頭。
「走吧!」還是小芬打破奇怪的氣氛。她接過亮鈞手上的傘,一面拉了亮鈞一把。
「我給你這個榮幸跟我一起走。」
「他怎麼也來了?」我們走在他們後面,我低聲問正穎。
「我不知道啊!」正穎也一頭霧水。
「你是猜拳猜輸了,被派過來的,對不對?」我笑。
「可惜妳猜錯了。」正穎也笑著,沒有說下去。
到了宿舍大樓,我們謝過這兩位救美的英雄。我一面跟小芬說著話一面往樓梯走。
爬樓梯比起練舞,對我來說已經可以算小意思了,楊亮鈞還是問我有沒有問題?
「可以可以,一點問題都沒有,你放心。」想到他早一點居然抱我上樓,耳根子就
辣辣的燒起來。這裡,像趙大哥講的,可是要爬四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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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園修好啦,大家都回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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