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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4-21 21:43:59| 人氣948|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台北】Nature Hi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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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ture High

1

  母校輔大的耶誕舞會聲名遠馳,平安夜裡八九點鐘,往新莊的省道中正路上,從校門口到大漢橋下,人車壅塞於途一公里有餘,車燈閃閃,耶誕燈飾一般;臨午夜時,中美堂裡播畢最後一首慢板舞曲,燈光旋即大亮,人群依依地往外疏散,中正路上再有一次瓶頸。

  初讀大學,髮禁、舞禁剛開放不幾年,中學時每月第一個週會,教官用食指、無名指在後腦杓髮腳處一夾,說,明天到教官室複檢。這個如幼稚園時檢查手帕衛生紙的場景還熟稔得很。黨禁、報禁更是前一年才解除,加上我來自鄉下,標準土包子一隻,戒嚴令在心中還上著鎖,好像小腳放大,反倒不知怎麼走路了。迎新舞會上彆彆扭扭,面對幾名台北本地女同學的邀舞,只能紅著臉,乾乾地微笑。

  同學中一名外交官女兒見我如此上不了檯面,耶誕舞會前乾脆來個「行前教育」,她教我們幾個來自中南部的男生抓鼓點,傳授簡單的舞步。她教的是中規中矩如琴鍵黑色白色各就各位,一離她的視線,我就不知如何動作了,只好憑著感覺,跳得像微波爐裡的爆米花,一場舞會下來,竟覺通體舒暢,生活細瑣中自尋來的煩惱一時都隨汗水排出體外。

  未打預防針,身上沒抗體,稍嘗了跳舞的好處後,我便全面擁抱,有一陣子不管身在何處,只要耳中一響起舞曲,兩膝蓋便自然抖動如唱盤跳針。誰,連我自己,都沒想到後來我會混跡舞場,舞後,雙頰酡紅還勝酒酣,說起話來頗為孟浪:「不跳舞,長兩條腿做什麼?」我站在校門口天橋上,如正酩酊,這樣地對同學宣稱,語氣激昂,頗有些革命或起義的味道。波特萊爾說:「有些誘惑真行,簡直就是美德了。」跳舞是其中之一。

  那時候,上學期有迎新舞會,下學期有歡送舞會,各系獨力主辦,或三兩個系所合辦,班上幾名準舞棍相互通告,往往不請自去,三五個人、七八個人,圍著個圓圈,搖啊搖,晃啊晃,高興時大笑,更高興時尖叫,還要更高興呢,團團抱在一起,暴發戶般過度揮霍著青春。

2

  偶爾,我們也到校外打牙祭。前幾年電子舞曲還是小眾,我們便去了和平西路Spin和中泰賓館Kiss小廳。Spin自晚上九點起,舞曲逐漸由弱而強由緩而快由清晰如電腦程式而迷離如嗑了藥,極有韻律極有品味;後者大廳並無可觀,只是些樂團學戴老師作帶動唱,小廳不然,通常沒什麼人,早期電視綜藝節目不要命似地噴乾冰,我就這樣混身其間,沒把一把腰跳成兩截不回家。回家前躲到廁所如超人窩進電話亭,換上乾爽的內衣襯衫,返身當我的乖寶寶。

  這兩年電子舞曲席捲而來,真有火燎秋原之勢,南京東路的TeXound自與電音掛上了勾,鹹魚翻生也就是如彼吧!一般舞廳晚上十一點後逐漸進入高原期,TeXound則午夜兩點前稀稀落落,一般舞廳三點五點打烊,它也硬是到隔日十點鐘才關門。再後來才興起的2F的營業時間則更區隔開來,星期日白天,天光止步處,惡之華盛開時。

  電子舞曲能在台瞬間引爆,與搖頭丸的添薪加油脫不了干係,警方頻密臨檢、媒體大肆報導則充當鼓風手,另一方面,知識分子的坐視,宣稱其中有自Rave Party衍生而來的精神,「解放」被當成了流行商品大肆消費:就十年前,美國DJ法蘭克應承六○年代嬉皮追求精神自由的理念,高張PLUR--Peace和平,Love愛,Unity合一,Respect尊重--大纛,在不斷重複如儀式的樂音中,舞動者身心盡皆釋放。原始精神「了」不「了」成了枝微末節,解放的快感在身體力行的實踐中已先嘗到了,以美國為基地輻射而出,台灣在世紀末也納入它的版圖。要獲致彼種快感,搖頭丸可當催化劑,我的朋友Kimila說,當搖頭丸與音樂發生化學作用,輕飄飄地腳踩不到地,變成棉花糖似的綿綿的身體,然後,就看見彩虹了,總是有彩虹,我就是彩虹。他口中那「天人合一,人我一體」的境界我雖嚮往,在我看來卻是浮士德的交易。但這並不意味著我難以體會:他們靠搖頭丸當火箭送他們到極樂世界,我則是Nature High,留在上個世紀的蒸汽小火車,動、動、動、動,一路到天堂。

  何謂Nature High?仿美容界聞人蔡燕萍的說法,「自燃就是美」,不依憑外物催化,自體燃燒。

  電子舞曲突然火紅稱霸初期,已跳過幾年的我,也跟時髦單獨上過一次TeXound,正熱身哩,驀地白熾燈光大亮,音樂隨之闇啞,人聲窸窸窣窣,頗有怨言,原來是警察臨檢。兩個荷著長槍的警員守在入口處,神情肅穆;場子裡巡視的是一個禿頭圓胖的警官;跟在他身後的,也是一個荷槍警員,他揮著槍管隨意往垃圾筒撥弄。警官走進人堆子裡,把一個瘦得腰身還有一稔的青年拎了出來。那青年搖頭晃腦、腳不沾地,神智不甚清楚(他看見彩虹了嗎?)。警官扯著嗓子對大家訓話:「不學好,不愛惜自己,就不怕你們爸爸媽媽操心嗎?--」人群裡有小小的騷動,像風掠過青草地,很不馴地。

  場內森嚴,場外我親眼所見,卻是男女幾個人分著搖頭丸,在馬路邊喝著可口可樂給吞下肚去。

  臨檢頻繁使TeXound歇業過一陣子,人馬一時轉到台北新興遊樂場華納威秀的Light Bug,朋友邀我去過一回。當晚,人多到溢出舞池是不消說的,穿著清涼的辣妹向才見第一眼的老外猛獻殷勤,一雙乳峰幾乎貼到鼓起的褲襠上,午夜兩點鐘,氣氛沸騰如窩藏在壓力鍋中,男人紛紛脫掉上衣,肥顫顫一片肉海只苦了雙眼並無關道德,但互相交換興奮劑之類的藥物,個個暈頭轉向,有人不支撲倒在陌生人身上……我早早逃出舞廳,蹣跚地漫步要回家去,一路上乾嘔但吐不出什麼。

  這樣的人生離我太遙遠。這樣的人生不是我所想要的。

  就這樣,套得上「反璞歸真」的陳辭嗎?在電子舞曲成為時尚指標的當頭,我又跳回了迪斯可和恰恰。

3

  恰恰是四拍五步的拉丁舞曲,第一、二、四拍各一步,第三拍則快速滑動兩個步伐,在敞寬的舞池子裡,男女兩方舞步小但不細碎、臀部線條動靜分明不可猶疑、雙手自然揮動如寡婦鳥求偶,往往跳得兩頰酡紅,喘氣成一美妙的韻律。

  電子舞曲風行台北,TeXound之類的搖頭吧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態崛起前,Funky的恰恰時間曾帶給不少圈裡人極樂回憶。周五晚上,pub裡擠得養鰻池子到了餵飼時間一般,午夜一點鐘的恰恰時間將到,池子裡便巴夫洛夫的狗似地受制約,自然形成一列列縱隊,許多不諳熱舞的,也下到裡邊去,相識者兩兩相向,旁人很難插入。一俟恰恰舞曲響曲,徐懷鈺、莫文蔚或瑞奇馬汀,都能讓場內一片歡呼,極有默契地一前一後動了起來。安分的人小幅度搖擺,熱情的,卻也只能在有限的空間中扭動。那一點點空間,真的就只能前前後後了,跳錯了固然會踩著了或被踩著了鞋子,若一時作了個大動作,也準碰到旁人,偶爾還換來一雙白眼哩。

  快樂也就在此吧,懂得舞步的,可以稍事變化,轉個圈圈,耍一兩個花樣;木訥的,不必擔心,只要一前一後隨著大家動作即可;迪斯可時間不容易對上的識者,跳個恰恰,還覺得頗有默契哩。

  同志酒吧在台灣,八○年代圈內聞人趙媽在中山北路開的「名駿」是濫觴,後來趙媽又陸續主持了倉庫、柴可夫斯基、卡門等酒吧,數度被威脅、砸場、進出警局,並曾因幾張男扮女裝的照片而遭指為「人妖」,因此入獄。相隔不過十數年,同志酒吧在台北星星點點,雖偶有臨檢或抗議噪音的聲音傳出,一般人已多採「休管他人瓦上霜」的態度,白老師《孽子》中那個埋在窄巷、只能由門縫側身進入的「安樂鄉」已成陳跡,取而代之的,是開在鬧區大馬路旁、名滿東南亞同志圈的Funky一類的酒吧了。

  我這幾年跳舞,便都在Funky,有一整個半年我於報社編新聞版,永遠趕「死亡線」,下班總在晚上十一點以後,壓力大得很,幾乎每個週末夜我搭公車回三重租賃處,便在林業局這一站下車,到Funky舞到天昏地暗後,換上乾爽恤衫,才搭計程車回家。一回司機吞吞吐吐,是明知故問:「怎麼都是男人?」倦極了的我不似平日畏縮、掩藏,隨口回他:「同性戀酒吧啊。」過癮!

  除非朋友邀約,我都獨身到Funky,通常會碰上幾個照過面的,沒有深交無法深談,哈哈哈也就是了,很難成為舞伴;也偶有人遞過紙條說要認識,更是前言搭不上後語;迪斯可自己一個跳,天經地義,恰恰時間一到,看到大家兩兩成雙面面相對,孤單的我可有一絲黯然?答案是,不太有的。就算與朋友偕行,我也總自己跳,因為自知龍飛鳳舞,很難規矩到跟上或被跟上腳步。

  多半時候我站到面對DJ檯左側高出約莫一尺的平台通道上,很輕易便跳進自己的情緒裡去。站到高處可以冷眼旁觀,感覺上心境比較超脫,我發現這你一進我一退的恰恰,有點兒像愛情局勢:一個人往前衝時,另一個便向後退,等到那人萌生退意了,對方才又追上前來。狀況好時,可以稱得上是平衡或是默契,卻往往是,當一人示好,另一人無動於中,終於要放棄了,才猛然捉住不放。

  或者正因為不容易,才顯得珍貴吧。

4

  大學時室友問過我:「你想要跳到幾歲呢?」我答得頗不馴:「跳到死!」前年底我脊椎不適,醫囑少作劇烈運動,我一聽,最快冒出腦海的,便是難道要放棄這十餘年來唯一持續不斷的運動嗎。此外,自從以年級斷代的潮流興起於網路,而席捲各界以來,身為五年級生的我,雖是最後一班,也不時被七年級、甚至六年級生逼宮,表態說「廉頗老矣」。煞有其事地,突然地我對煙與菸也不能忍受了,大學時我老說要開一家禁菸舞廳,說不定真能吸引某些族群哩。

  正思前想後,與一名長輩去了亞太會館霞飛路一號,看到場上幾名長者舞得極
有韻致,我生了盎然的興趣,一位貴婦人伸手相邀,長輩苦於腳疾而拒絕,我穿球鞋,賴服務生通融才能進場,但遭囑一定不可下池,因此也掩飾了我的笨拙。此時大學同一夥跳舞的張竟來電說他學了幾期社交舞,問我有興趣否。

 有有有,當然有!我便也去跟了同一位老師,一板一眼地學起舞來,教到恰恰時,老師Closed Position、Open Position、Chasse……術語滿場飛,明明看他輕盈如腳下安了滑輪,我卻遲滯像剛學步,冷不防地,後背被拍了一下,我轉頭看見張在對我鬼鬼地笑:「我看你還是跳迪斯可的命啊。」哼,我可不服輸哩。

  我問張,以前那夥一起跳舞的同學現在都去做了什麼?嗯,那個跳起舞來最為妖嬈的女孩,在美國拿了兩個碩士,緊接又讀了宗教博士,現在在小岩城主持一個教會;還有,那個艷冠全場的女孩,早早考過高考,目前是督學……我也快結婚去了,唉,只你一個還在這裡「東飄西盪」(這不正是白老師筆下金大班的自喻之言嗎?)

  不管不管,舞照跳歌照唱,老驥伏櫪,無千里可志?卻仍有半百人生要獨自面對哩,能不自己找點樂子嗎?

原載於二○○三年二月號(總第590號)《幼獅文藝》雜誌
收錄於《台灣散文-人文篇——永恆的迷離記憶》﹙侯吉亮主編,未來書城,二○○三﹚
收錄於《作家的城市地圖》﹙林婉瑜主編,木馬文化,二○○四﹚

圖說:愛丁堡植物園側門。

台長: 王盛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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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站分類: 圖文創作(詩詞、散文、小說、懷舊、插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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