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心
我握緊拳頭,感覺到血液滲透了衛生紙。
濕濕黏黏的,我的血,是這樣支持著我的生命延續著。
他的,卻是一點一滴扼殺他。
同樣是人,為什麼,需要有這樣不一樣的際遇?
而沒有人可以給我答案。
從古自今,生與死之間,本來就沒有誰可以給誰答案。
一直不懂,死亡和雪為什麼有關聯
而就在那個大雪夜,我才恍然大悟
是有關聯的。他們,都是曾經燦爛
五月五日,母親節的前一個禮拜日。
天空下著大雪,一點也沒有夏天即將來臨的感覺。
我站在店門前,趁店裡客人流動量較少的時候往外看去。外頭一片白茫茫的,雪不是用飄的。也許,台灣人的心目中,雪是像愛情小說一樣用著唯美的方式,緩緩的飄下來。
很適合兩人在街頭街角相遇,然後擦身過的時候,回首那煞那,感覺到愛情來到了。
很可惜,這些只是屬於小說唯美式的夢幻形容法。
現在外頭的雪,是用吹著。用好一點的形容方法,就想像台灣的大颱風夜,那種連扛棒都會被吹的掉下來的狂風暴雨般。只是,夾帶的不是雨,是每片有銅板那麼大的白雪。
一點都不浪漫。
只會讓人想死。
尤其當我看到我身上的小短裙。
我想走過街角的時候,不是需要遇上讓我覺得愛情來的男人,而是需要一個裙子不會被吹起來的方法。
簡單上面的說法,這是一個暴風雪的夜晚。
外頭太陽依舊,卻是白茫茫的。加拿大的夏天特別長,晚上八點了,還是依舊一片白亮。
也許有人會懷疑,這樣一個所謂的暴風雪天,我為什麼會穿著一件小短裙。
不能怪我,只能怪這變態的天氣。
早上我出門時,天空的太陽還很大一顆懸在那裡。
雪是在下午六點十分開始刮起來的。
而,是的。這就是卡加利的天氣。
來到加拿大已經四年。四年間,我從因為害怕,把自己鎖在自己世界中心裡,轉至到今天慢慢的走出那冷硬的殼。
四年間,不敢說自己學了很多,卻轉變了很多。
我還記的自己逃出台灣的理由,因為,我想找一個容身的地方。
年輕,總是有許多荒謬的想法。天天一副老天欠我幾百萬的怨人怨世。所以,我信誓旦旦的以為,地球的那端,就是我容身的地方。
而是嗎?
我並沒有真的去回答我自己。
人,有時候得迷糊一點。太清醒的話,會發現,其實死一死,會比較好過。
所以,地球那端是否有我容身的地方。
如今,來到地球這端四年,我還是沒有答案。
加拿的空氣是特別的。
特別的,孤寂。
街道是孤寂的,走路是孤寂的,睡覺是孤寂的。日月星辰,都是那麼孤寂。連風吹起,樹葉飄落的時候,孤寂都是那麼明顯的存在。
呼吸的時候,把空氣中那份孤寂給吸進了。我想,也許,已經習慣了呼入孤寂。所以沒有人察覺到,孤寂,已經是加拿大的一部份。
連我,都一樣。
活在這孤寂的城市,卻忘了,身邊圍繞的是孤寂。
我居住的城市,卡加利。是一個比溫哥華,多倫多,這些一說到加拿大,大家就會聯想到的城市來小的多。
卡加利,不算是個發達的城市,卻也說不上落後。
該有的,他都有。
要糜爛有舞廳,要上進有大學,要偷閒有公園,想敗家也有明牌專櫃。
真的,該有的他都有。
我卻還是深深的覺得,這城市缺了些什麼。
說不上來是什麼,卻是那麼強烈的感覺到,缺了什麼。
卡加利,是個寒冷的城市。一年有七個月都覆蓋在白茫茫的大雪之下。雪季,經常在九月當台灣還是艷陽高照的時候就飄然而來。這裡的雪,像台灣九九年發生的大地震般,總是讓人措手不及。就像今兒般,早上明明還是艷陽高照,到了下午,世界彷彿換了衣裳,變成了白雪繽紛的冰的世界。
九月雪,會斷斷續續的飄落著,直到五月底。
下雪。對我來說,就像台灣下雨般。住在這裡四年,對於雪,已經沒有當初看到時那份感動。出門時,看到白茫茫一片,就會像在台灣說聲:「噢,下雨了」般,說聲:「呃,下雪了。」
其實,我一直覺的這是一種悲哀。
好像是人生又失去了一種感動的原因。
很小的悲哀,卻確確實實又失去了感動。
我的生活,一直是平板的。
上學,放學,吃飯,睡覺,到了現在的工作。四年來,一直都是這樣循環的。
沒有顯得特別格格不入,也沒有特別活躍。
這就是我的生活。
一直都是這樣。
從一九九七年來到加拿大,到了如今…
我看了一眼牆上的日曆。嗯,是的。到了如今,兩千零二年的五月五日。
「喂!洛心,給我三瓶麒麟。」莉莉的聲音在吧台外面響起。我隨便應了一聲,熟練的打開冰櫃,拿起裡頭的麒麟,放在吧台上,等著莉莉來把他們拿去給客人。
「討厭哦!下雪了。」邊拿著麒麟,莉莉邊不滿的念著。
我投以一個笑容,當作付和。
「阿阿,洛心快快快,給三杯大杯可樂,兩杯冰水,一杯加檸檬,還有四瓶blue不要杯。幫我送去二十一桌。」愷在莉莉走了以後,踩著日本木屐,咖拉咖拉的跑來吧台,劈哩啪啦的唸了一大串,又劈哩啪啦的跑掉。
「哦。」我應聲。
「洛心,三杯荔枝雞尾酒謝謝。」
「洛洛,兩杯after eight。」
「洛心。幫我把這些送到第五桌,OK?」
「哇靠人好多阿。洛心有空來幫手一下,我要七杯冰水,八杯茶。二十二桌。」
客人像似躲雪般一樣全部擠進了餐廳。
只見女服務生穿著和服,踩著木屐,咖拉咖拉的跑整場。
我的手則是沒停過的拿這個,調著個,端那個。
叮噹,餐廳的門又開了。
我心裡問起他媽媽,卻還是要揚起最甜美的笑容,說聲:「歡迎光臨。」
三個女孩,東張西望的走了進來。
「小姐三位嗎?」
「嗯…」
「請問你們桌,還是旋轉壽司檯,還是要鐵板呢?」
「呃……桌好了。」
「好的,請跟我來。」
帶完了客,我繼續認命的調著點單機拼命吐出來單子上的各種飲料。
我的工作,是帶位。兼調酒師。好吧,偶而忙的時候,我還要送菜,如果再忙一點,我要收碗盤。最後,如我餐廳的人像餓了十幾天沒吃飯般狂掃的話,我還得去後面幫忙整理洗乾淨的碗盤。
其實無所謂的。反正也不是什麼大餐廳。
就當作身兼數職好了。人嘛,別太計較。
「請問…」
剛剛三位女生中最美的一個走到我跟前。
「有什麼事嗎?」
「請問…以前那個高高…的調酒師還在嗎?」
「嗄?」
看著她紅著臉,手上死捏著一張用白色信封裝著的卡片。我猛然了解,她問的是誰。
「很抱歉…他去年就辭職了。」
「是嗎?」
她臉上明顯的露出惋惜,手上抓著的卡片,快被她折成兩半了。
「給他的嗎?」
她臉上露出靦腆的笑容,點頭道:
「我來過好幾次…可是去年回溫哥華。沒想到,再…再回來…他已經辭職了。」
「要我幫你給他嗎?」
「呃?」
我露出友善的笑容:
「我可以幫你拿給他。」
「真的嗎?那…那麻煩你了!」她伸手把卡片交給我,又像似突然想起什麼般,把信封小心地拆開:
「妳…妳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吧?我…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沒寫署名。」
我又一笑,拿起櫃檯邊的白紙,抽下掛在胸前的原子筆:
「他叫…」
我把名字寫好,把白紙給她。
她高興的接過白紙,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興奮的對我說:
「好特殊的名字。嘻,跟他的人一樣。」
「對阿。很特殊呢!」
她高興著在密密麻麻寫著文字的卡片上方,寫下了名字。
『DEAR SNOW:』
親愛的雪。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氣,寒風陣陣。一點都不親愛。
她又慎重地把卡片裝好,然後塞進我手裡:
「真的非常謝謝妳!」
她揚著幸福的笑容,走回屬於她的第十一桌。
我把卡片收好,放進我的背包。
轉身,我把櫃檯那張紙揉爛,丟進垃圾桶。
笑著,進了門的五個客人,揚起職業的笑容:
「您好,歡迎光臨。五位嗎?」
其實生活就是這樣。偶爾一些插曲,不過大部分都還是吃壽司的客人。趁著偷閒的時候,我自己打了一杯思樂冰。蹲在吧檯底下偷喝。兩隻腳已經酸到發抖,從早上十點沒有休息的忙碌到晚上十點。十二小時的工作,讓我覺得腳已經脫離我的身體。
看看時鐘,離下班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
老天,保佑別再有客人進來了。
念頭剛起,大門的鈴聲又響起,從旁邊的監視器上,我可以看見四個客人正一臉飢餓的走進來。
嘆了口氣,我站起來。
「您好,五位嗎?」
就像我說的一樣。
生活就是這樣,每天都在循環著,而吃壽司的客人也似乎永遠都不膩。
※ ※ ※
晚上十一點三十分。
我累的像隻狗,終於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那裡那麼累?為什麼還要在那邊工作阿?」
當我打卡收工的時候,小馬的聲音突然響起。
「因為我懶得再找工作了啦。」
我聳著肩,無所謂的回答他。
其實,我沒有什麼非要留下來的理由。只是,單純的,不想辭職而已。也許是我這個人懶,對於習慣的事情,我就懶得去改變。
跟餐廳的員工打聲招呼,我推開那三扇玻璃門。
撲面的,是刺骨的寒風,還有幾乎比硬幣還要大的雪花片。
靜悄悄的中央街,沒有什麼人影。零星的車燈緩緩的開過。我低著頭,在狂雪中緩慢的走著。一則是我太累,實在提不起勁跑。二則是我現在,突然想淋雪。
捷運離我工作的餐廳有五條街的距離。
晚上的風雪,加上兩盞壞掉的路燈,我懷疑,我若不小心,大概就會一腳掉進維修中的下水道。值得慶幸的,風只是大,不刺骨。
也許是寫小說的關係,我的腦筋似乎和四肢是分離的。即使再累,腦子還是拼了命的繼續轉著,和男女主角打架。
小馬老是念我神經病。到也不是看不起我寫的小說,只是擔心我的身體狀況。
「雖然說,妳不是紅顏,但是這樣操下去,很快就會薄命。」
「你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說,妳很不會照顧自己。」
「我是說,前面那句。」
「咳,哪句?」
「紅顏那句。」
「其實,天氣不錯。」
小馬露出一個笑容。很憋腳的轉移了話題。
小馬是我一來卡加利就認識的朋友,他是英文老師看不下去我每次考試每次鴨蛋的慘狀後,指派來教導我英文的倒楣男。
小馬住在卡加利比我更久,對於卡加利這小城市,他有更大的無力感。
「這真的是一個很無聊的地方。」
「何只無聊?」小馬打著電動,喋喋不休的抱怨著。
「這裡簡直是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烏龜不上岸,」他似乎很氣憤,用力的按著遊戲鍵,「男人不做愛的鬼地方。」
「我能了解你前三句,後面那句呢?」
「你這寫小說的。要懂得舉一反三!我問你,鳥生不生蛋,狗拉不拉屎?一定的對不對?那就很簡單了,你叫個男人不做愛,有可能嗎?所以,這是個用來加重語氣的話。」
這句話,很多次差點出現在我小說裡頭。後來,都是為了要保持我淑女的形象而作罷。
想到小馬跟我解釋那句話時臉上慎重的表情,我不禁笑了出來。
一咧嘴,雪飄進了我嘴裡。
「妳白痴阿!學蠟筆小新?哪有人張開嘴這樣吃飄雪的?」
那是我第一次白痴的對著天空,打開嘴巴,讓雪飄進我嘴裡。
然後,小馬則是一臉驚嚇的逼我和上嘴。
想到這,我又笑了出來,不過這閉上了嘴。
你是個好人。
認識小馬第二年後,在一個明月高掛的夜晚,我是如此跟他說。然後他差點把車子開上旁邊的山溝。
「妳說什麼?」
「我說,你是個好人。」
他一臉怪異的看著我。
讓我不禁懷疑,我用的詞句是不是太過小說了。
「噢…。」紅燈轉綠,小馬的白色房車,往前面沒什麼路燈的大路上開去。
「妳也是個好女孩。」下一個紅燈,小馬沒有轉頭,突然說。
「哇哈哈哈哈哈,」
一陣狂笑,這是我給他的回答。
後來小馬沒有再說話。
我也沒有再說過他是個好人;他也沒有再說我是個好女孩。
抬頭看了下班捷運的時間,還有十五分鐘。我躲進了透明的等候室。唯一一盞燈,閃爍不定,似乎隨時要熄了般。
我閉上眼睛,想休息。卻沒法子把大腦停止下來。
除了所謂的小說職業病,更多是因為,這樣淒涼的雪夜,很難叫一個人不去翻陳年舊帳。
這一想,就有一種想死的感覺。
念頭剛起,捷運已經在前方出現。
每次看到捷運的到來,我都一種,跳下去的感覺。
真的,跳下去,捷運反正也停不下來。
然後,一切就結束了。
我沒有跟小馬說過這個荒謬的念頭,我怕我一說,他大概又要神經兮兮的不準我搭捷運了。
「捷運來的時候,妳,都在想什麼?」
捷運停在我眼前,就跟之前的幾百次一樣,我還沒有跳下去。也就在剛響起跳下去吧的念頭時,夏飄雪的聲音在我腦海響起。
「捷運來的時候,妳,都在想什麼?」
「阿?什麼意思?」
「捷運來的那時候,妳都習慣閉眼。閉眼的那幾秒鐘,妳在想些什麼?」
夏飄雪牽著我的手,上了捷運,回頭,笑著問我。
「我在想…」
我傻笑了一下。
「我在想,風很大,眼睛好痛。」
然後他笑了起來,「是嗎?」
我點頭。對於那種跳下去的白痴舉動,我想我是不會跟他說。
「換妳問了。」
「問什麼?」
「問我,捷運來的時候,我都在想什麼。」
「好吧。夏飄雪先生,捷運來的時候,您那精明的頭腦裡都在想什麼?」
捷運這時候轟轟的穿過地下道,地下昏黃的燈光應在他臉上。
「我在想。如果妳跳下去,我是不是有足夠的時間拉住妳。」
「啊!」
他笑了一笑。
「我想,應該可以。我身手不錯。」他笑的溫和,說的輕鬆。
我的眼框卻溼熱了起來。
嗶嗶嗶嗶嗶------
我選了最後一節車箱,第一徘的位子。
半夜十二點零六分,整節車箱只有我和一個陌生的男人。
上了捷運,有了暖氣,腦袋開始昏沉起來。
沒什麼危險意識,又或者說,我長的不危險。靠在窗口,我閉上眼睛昏沉起來。
聽著捷運行走的聲音。
我彷彿得到了一種安詳。
似乎,就這樣一直走下去。
沒有吵雜聲,沒有壓力,沒有計劃。
只是,這樣毫無目標的走下去。
也許…
再走遠一點…
遠一點就能到達他那…
再遠一點…
再遠一點…就好了…
就好了。
我一直相信,人生的相遇,不只是偶然。
除了緣分,更是安排。
人的際遇,通常只有兩種。遇上該遇的人,或者,不該遇的。
我一直很小心翼翼的區別,誰是該遇上的人,而,誰是不該有交集的。
我一直能分別。
直到,那一天。
當我遇上他。
我迷惘了。
究竟,我的這一生。到底是註定去遇上他;或者,只是我自己飛蛾撲火。
※ ※ ※
捷運穿過了第二個地下道,我睜開眼睛,發現空當的車箱裡,剛剛陌生的男人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下了捷運。兩截式的車箱,只剩下我一個人,顯得特別空當。
暖氣似乎又更強了一點了。
這就是卡加利政府人道的時候吧,在這種嚴寒的天氣下,他們挺不吝嗇的把暖氣開到讓人嫌稍微太熱的溫度。
看了看外面的風景,離總站還有一站的距離。
我靜靜地看著窗外,忘記眨眼,等到捷運到達了總站,廣播器裡傳出公式化的語音提醒大家該下車的時候,我才回了神。
眼睛感覺到一陣乾澀,眨了眨,隱形眼鏡偏了偏,也許是太酸澀。眼淚被我擠了出來。揉了揉眼睛,我扣好外套,拿著我的皮包,踏出了捷運。
看了一眼手錶,十二點二十分,剛好。十二點半有我最後一班公車。
推開了厚重的玻璃門,撲面的是大雪。我小心翼翼的走著天橋,唯恐風再大一點就會把我給吹下去一樣。
踩著雪,留下一排凌亂的腳印子,有我的,也有其他人的。下了樓梯,我正準備走往右邊等待公車的地方,突然一陣強光從我身後照了過來。
我回頭,發現是那車燈,抬手稍微遮住眼睛,瞇眼一看,那是台熟悉的白色房車。
小馬。
他怎麼會在這?
我思考著,忘了往車的方向走去;而小馬似乎看到我動也不動立在那,沒一下子就看見他開了車門,拿著外套往我這邊跑來。
「妳這笨蛋,還站在那邊給雪淋?快過來啦。」小馬跑了過來,用他的外套包住我,半拖半拉的把我塞進了他前座。
砰一聲,等他也上了車,坐在我身邊以後,我才回過神。
看了小馬一眼,我問:「你怎麼會在這?」
「等妳啊。不然我幹嘛在這?」小馬回頭看了我一眼,繫好安全帶,兩手往腿上一擺,似乎沒有開車的意思。
「這麼晚還不睡,跑出來載我?」我縮了縮,問他。
小馬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把音響關小聲一點,又轉了暖氣的熱度,然後又再度回頭看我。我不解的他舉動,也只好愣愣的抬首看他。
過了好半響,他突然悶聲的問:「妳哭了?」
我搖了搖頭,我確實沒有哭。
「那眼睛怎麼是紅紅的?」小馬摸了摸我的頭,問著。
「哦。隱形眼鏡太乾了,所以被我擠出幾低眼淚啦。」我終於知道他在問什麼,笑了一下,解釋著。
小馬看了我幾秒鐘,才轉過頭,放了手煞車,把車子開出幾乎沒有車影的停車場。
我轉頭,沒有再和他說話,只是看著窗外的雪景。
卡加利的雪真的下的很大。
夏天都快來了,居然還下雪。
像似要提醒著什麼一樣,喚起什麼般,這樣飄著大雪。
窗外的黑夜在眼前乎閃而過,從玻璃我看見自己的倒影。
而也在那個瞬間,我才發現,我是真的哭了。
我默聲的流淚,盡量不讓小馬發現。
而在下一個紅轉綠的燈時,小馬突然違反交通規的打了一個大轉左,把車子開往離我家完全反方向的地方。
我詫異的回頭,忘記抹掉臉上的淚。
小馬沒有看我,只是專注的看著前方。車子上詭異的還是放著熊天平的音樂,我想問他要帶我去哪裡,卻又問不出口。
「知道我為什麼要出來載妳?」停著紅燈,小馬沒有轉頭,只是突然開口。
我用沉默代表不知道。
「因為下雪了。」小馬繼續說著,「因為我知道,妳一定會想到他。對不對?」
小馬換了檔,依然沒有看我,只是直視著前方。
我看著小馬的側臉,眼淚開始沒有壓抑的拼命掉。
小馬不再說話,任憑我啜泣著。
而終於再主要大道上一台車子都沒有的時候,他連續轉了兩個彎,把車子開上的可以看見整個卡加利市夜景的山坡平地上。
下一瞬,他鬆了安全帶,一轉身,狠狠的把我擁進胸懷裡。
我沒有反抗的讓他抱著,眼淚拼命的瀙濕了他的襯衫。
我不知道我到底算不算自私,我只知道,懂我的一直是小馬,他就在我身邊。
而我愛的,卻已經只留下追思。
哭著,小馬抱著我。
卡加利的雪夜,總是讓人無比傷悲。
雪飄著的時候,星子是被掩蓋住的。
漫天大雪,看不到天,只是白茫茫一片,讓人覺得美,卻也心慌。找不到出口,也看不到入口。
卡加利是這樣的,朗朗的晴空,總是有什麼遮住他。雲也好,雪也好;就如同愛情一般是吧?寧靜的一片,總是會有什麼激盪過去。
過了許久,我離開了小馬的懷抱,抹了一把臉,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對不起,小馬…」
小馬沒有說話,只是替我抹掉臉頰上的淚,低低的笑著。
我抬起頭,有點迷惘的看著小馬,聽著他的笑聲,我恍然發現,這個曾經還會尖叫的男生,似乎也在我沒有注意的時候變成了男人,連聲音,都是那麼低。
「傻瓜,沒什麼好對不起的。」小馬揉了揉我的頭髮,「這種戲碼一個月要來一次,我都習慣了。」他扮個鬼臉,恢復了淘氣。
我被他擠眉弄眼的樣子給逗笑了,抹掉了還緩緩而下的眼淚,有點哽咽的說:「小馬,你就不能正經一點嗎?」
「正經一點妳就哭死了。」小馬收回手,把椅背用斜,兩手整在頭後,躺了下來。
我默默的看了他,往旁邊一靠,把頭頂在車窗邊緣,沒有焦距的看著外面的白雪。
過了許久許久,我們都不曾再說話。只有音樂聲,還有小馬偶爾的呼吸聲。
「還記的,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小馬的聲音似乎從四面八方傳來一樣,很低很沉。
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許久,我沒有回頭,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前年的五月份。」
「我記得那天天氣很好,很熱。你還怪我朋友遲到。」小馬接下去。
「可是到了下午,下起了大雪。」
「是呀。」小馬回答著。「好像是在他出現以後。」
「誰叫他名叫夏飄雪。」我悶聲的回答。
CD不知道什麼時候換成了溫嵐的歌。
聽不清楚,只有哪句,『說愛我好不好,就當作是乞討』在我腦海裡回盪。
「洛心。」而這時候,小馬突然開口叫我。
「嗯?」我小聲的應了一聲,還是沒有回頭。
「我想…」小馬噸了一會,「他是真的愛過妳。」
我沉默,沒有說話。呼吸的熱氣,在玻璃上染了一層白霧。
「我知道。」我揚起嘴角,回頭。「但是,那又如何?」
眼淚再度滴下來,我沒有掩飾,任憑他們在小馬的眼前猖狂的流著。
小馬還是躺著,只是撇過頭看著我。他抿了抿嘴,嘆了氣。
我捲載他的車位上,哭泣著。
閉上眼,天地是無色的。一片黑,找不到出入。
小馬伸手握住了我得手,我縮著,靜靜的流淚,也靜靜的感覺小馬的溫度。
小馬的手很溫暖,冬天夏天,都一樣給人暖暖的感覺。
「小馬。你的手好暖。」我抬起頭,擤著鼻水說著。
小馬笑了笑,「我是熱血的年輕人呀。」
「神經病!」我哭喪一張臉,勉強幾出笑容。
「他的手很冷對不對?」小馬放開我的手,突然間橫身到我前方,替我放下椅背,又把外套替我蓋好,問著。
「嗯。很冷……他連心都是冷的。」
小馬回到自己的座位,「的確是冷的。他對什麼人都冷冷的。」
我拉攏著外套,仔細聽著小馬的話。
「不過洛心,他對妳,真的一點都不冷。」
小馬轉頭,很認真的看著我,「他對妳,一點都不冷。至少,我知道他曾經溫過妳的心,對不對?」
我看著小馬,努力的點了點頭,破涕為笑。
「真的是緣分呀。還記的你們認識那天,天氣好熱……而他那天跑來學校跟我要日劇。」小馬像似回憶一樣,喃喃自語。我則是專心的聽著。
那是一段往事,小馬知道,我也知道的往事。
而不同是,我的記憶一直是空白的,被我刻意遺忘的。
但是小馬,卻總是提醒著我。
聽著他回憶,一瞬間,我突然覺得,小馬到底心中在想什麼?
像不像搬石頭砸腳?
問題成型,我開始問自己一個我一直忽略的問題。
到底小馬,對我,對夏飄雪,有什麼感覺?
「你為什……」瞬間,我突然想就這樣張口問。但是問題到了嘴邊,又吞了下去。
我到底在想什麼?小馬已經把我的喜怒愛樂照單全收的消化下去,從以前看著我和夏飄雪在一起,直到現在對夏飄雪的追思。一切有關我和夏飄雪的,他不嫌累,不嫌痛的一直陪著我走過來。我並不是不知情,我只是自私的替小馬畫了一個很好的圓。
而這個圓,我叫它友誼。
小馬並沒有抗議,他只是默默的住在圓裡頭,安分守己的,然後看著我自由的在圓外奔跑。
「我知道妳想問什麼。」小馬笑了笑,摸摸我的頭。「別擔心。我很好。」
愧疚感上來,眼框又紅了。而再一次,我命令自己假裝不懂小馬的感覺。再次的把那個圈,套在他身上。
小馬再度拍拍我的頭,沒有預警之下,突然按了鈕,打開車子的天窗。一下子間,狂風吹了進來,雪片飛散整個車子的內部。
我嚇了一跳,連眼淚都忘記該流:「小馬,你瘋了!」我冷的直打哆嗦。看了一眼車內的溫度計。天啊,外面零下二十度!
「一直都在。」小馬抓住雪,在雪融化之前貼上了我的手心。「夏飄雪一直都在。沒有離開。」
我冷的牙齒直跳踢踏舞,卻還是傻笑了。
感覺著這五月的大雪,接近夏季的大雪。
是的。
夏飄雪沒有走,一直都在。
※ ※ ※
我病了五天。
要多謝小馬在那暴風雪的晚上,開了天窗二十分,凍到鼻水結冰。
回家後,鼻水先來,緊接著咳嗽,後來高燒不退。昏迷了五天。
沒有誇張,真的昏迷的五天。
小馬緊張的頻頻跑來我家道歉,差點沒從東區三跪九叩的來我家。當然,這一切是在第六天我稍微清醒以後,從老媽那裡得知的。
這五天裡面,我昏了又醒,醒了又昏。感覺,做了一個夢。很長的夢。不過只有我知道,那不是夢。那是回憶。
就在這昏迷與甦醒交錯之中,我清楚的,連續的,在回憶的世界裡滯留了五天。
※ ※ ※
高中的生活,很混。
一九九九年過了。慶祝了所謂的世紀末,邁入充滿希望的新世紀。我還依稀可以聽見英文老師用著感情豐富的音調,訴說著新世紀新希望和新世紀新目標的相對論。可惜,我的生活並沒有因為兩千年而變的幸運。成績單出來,數學低空飛過,生物果然如期被當。暗戀的男生依舊女朋友換過一個又一個,只是怎麼換,也沒輪到我。
老實說,什麼新世紀新希望,我根本沒看到。
至於所謂的新世紀新目標。好像也只是口號。這群台灣人,依舊做著一年半前高中剛開始的事情,那就是每當中午,我們都會聚在一起。聊八卦,吃便當,詛咒老師。
小米和阿立學長對立;猴子學長還是天天在花群裡想樂;小馬持續堂堂課遲到。
什麼都沒有改變。
生活並沒有因為來到加拿大而變的多采多姿。而印象中的金髮碧眼帥哥,好吧,我承認,出現過,只是生活圈子不同。在走廊上打招呼,在教室內互相吐槽,心情好他們糾正我的英文發音,心情不好,他們嘲笑我的英文發音。
一切都很普通。
並沒有所謂的和樂融融,和異國艷遇。
就連寫小說的我,都無法勉強自己寫出一段什麼和高大雄壯威武的洋人來段甜不啦機的愛情夜未眠。
沒有幻想,死死的,平平的。
「我發誓,」門被猴子學長給踹開。「等我畢業,一定要燒了這些可惡的物理考卷洩憤。」花啦一聲,猴子學長把一疊考卷、報告散在桌上。臉上充滿著挫敗。
一看就知道考試被當,報告被打回來。
猴子學長氣的臉紅脖子粗,環繞著四周,想抓個訴苦的對象。
我慌忙想從後門溜出去,卻還是被他抓個正著。「洛心,你以後寧可不畢業,也絕對不要拿達令頓的課。知不知道!」
「欸…猴子哥……」我苦笑。這是這個禮拜來,他第四次抓著我警告。
就在我準備第五次告訴猴子學長我並沒有修物理這門課的時候,中午該登場的人都陸陸續續的走進來。
「猴子兄,把洛心放下來啦。跟你說多少遍了,她又不修物理。」首先是一臉嘻皮笑臉的小馬,只見他拎著便當盒,走進教室,順便把我從猴子學長手下救出。拉了個椅子讓我坐在他身後。
猴子哥滿眼血絲的哼了一聲,走回自己一攤白紙前,拿出紙筆開始重寫實驗報告。
小馬用腳踢踢我,背著猴子學長做了一張猴子鬼臉。
我忍著笑,踹了他一腳,示意他別再跟猴子學長過不去。
猴子學長是我們這一屆要畢業的兩個學長之一。其實他人很好,尤其對朋友。講笑話也很冷,沒事會開車載我們去買午餐。只是高中畢業考接近,在我們這群高二生還無法無天的時候,他已應被搞的有點神經錯亂。
「我不要吃壽司。」小米抱著書,一臉二五八萬走進來。
而果然,隨在後頭的是阿立學長。
「就只有壽司,不吃也得吃。」阿立學長冷若冰霜,拎著塑膠袋,沒得商量的樣子。
別誤會。
那兩人,是很曖昧的兄妹。
每天中午,都為了要吃什麼而搞的跟仇人一樣。唉,真是枉費阿立學長的每天洗手做羹湯。
「學長好。」我諂媚的問好,因為我喜歡吃壽司。
「洛心乖。這邊給妳。」阿立學長臉上的冰霜溶掉,露出一個笑容,把手上一小盒的壽司遞給我。我高興的像隻小狗,差點沒搖起尾巴。
打開盒子,塞了一個。還沒來的及吞下去,小米開口。
「洛心,妳喜歡,這邊都給妳。」說完她把整盤壽司推給我。
不過東西再還沒有送到我手上,又半路被阿立學長給推回去。只見他又板臉瞪了小米一眼。
小米喫聲,不情願的拿回壽司。
「猴子,你在寫報告?」阿立學長走過去瞄了一眼猴子學長的報告。
猴子哥沒抬頭,只是哼了一哼。
「跟我去櫃子,你那些題目我上學期寫過。可以借你筆記抄。」
猴子哥抬眼,露出一個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兩個學長就這樣離開這間小教室。
過沒幾秒,小米突然也跟著站起來,捧著只吃了一個的壽司盒,往門邊走去。
「妳要去哪裡?」我滿足的吃了最後一個壽司,好奇的問。
「把這些,」她挑眉指了指盒子裡的壽司。「分送給外面的人。還是說,妳要?」說完,她還真的走過來就要把壽司倒給我。
我趕忙拼命搖頭。「不、不用了!」開玩笑,給阿立學長知道我吃了他寶貝妹妹的午餐還得了?
小米看我拒絕,也沒多說什麼,跟著離開教室。
整間教室,又只剩下我和小馬。我斜眼看小馬翹著腳,喝著六百西西的可樂。而他,也剛好斜眼看我。
「看什麼看?」我搶了他的可樂。
其實這裡的人,就屬於我跟小馬最熟。小馬大我一歲,卻跟我同年級,我們幾乎從高一開始就每堂課同班。雖然說在加拿大對學長學姊沒有台灣那樣微微是從的尊敬,但是每次看到趕報告搞到目漏凶光的兩個學長,我還是都會安分守己的不去打擾他們。
至於小米。
小我一屆,人又比較冷漠。每次我跟她說話,說十句,她只會回我一個字。
久而久之,我看到她,只會傻笑,該怎麼開話題都忘了。
也許有人會懷疑。學校這麼大,難道就只有這些朋友。
當然不。
朋友是有一堆。但是好的,就只有這幾個。何況,看看,我所謂的『好』的關係都已經這麼生疏,何況是那些不好的?
走廊上傳來兩三個英文老師交談的聲音。霎時,本來還和我談笑風生的小馬臉色一變,站起身子,轉身就往後門烙跑,消失在門前時還不忘回頭:「放學老地方見。」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手裡還拿著他的可樂,小馬就溜的不見人影。
「小馬不在這裡?」英文老師探頭進來。
我誠實的搖搖頭。小馬這傢伙還真是耳聽八面。才聞個聲,就知道要逃跑。
「好吧。洛心那妳幫我告訴他,他再遲到。我要罰他十篇莎士比亞的讀書心得。」英文老師眉頭深鎖。
「我會轉達的。」我笑的心虛。
送走了英文老師。教室又空當當只剩下我一個人。
「怎麼只剩妳?」小霧這時候轉進來。
我抬頭看她。「妳好慢哦,午休都快結束了。」
小霧聳聳肩。「我上一節考試,所以延遲了。我哥哩?」她尋問猴子哥的下落。
「跟阿立學長去拿筆記了。」
小霧點點頭。「好吧。那我去找他,有事跟她說。掰掰。」
我點點頭,跟小霧說了再見,又看了看手錶,離下堂課開始還有十分鐘。收拾一下,我也打算到校園裡晃晃。
這裡的高中制度,跟台灣的大學制度一樣。下堂我沒有選修課,因此空白。可以在學校裡頭晃來晃去。偶爾找到生物老師,還可以跟她打屁一下,順便偷窺一點下次考試的重點。
晃了幾圈學校,空當當的,大家幾乎都在上課。又轉了幾圈,我受不了太熱的暖氣空調,從小側門溜了出去。
才推開門,我眼睛一亮。
哇!
BMW雙門跑車耶。我抬腳正想衝過去摸摸那抬看起來價值非凡的跑車,可惜跨沒兩步,就停下來。
車子裡有人。
嗚,那我就不能染指一下跑車的美麗板金了。
所以我只好略嫌哀怨的望了那抬黑到發光的車子,又折回學校。
※ ※ ※
『我看到一台超帥的跑車唷。』最後一節課和小馬同班,我無聊的扔了一個紙條給他。
『什麼牌子?什麼顏色?』
『BMW,黑色的耶。』
不知道是不是跑車的價值讓小馬羨慕到丟了魂。整堂課下來,他幾乎沒在說話或者傳紙條。
等到下課鍾一響起,他就跟火車頭一樣火速的收好書包,一把拉起我,拼命的往外面衝。被他拉的顛顛倒倒,害我中途撞到人,把鉛筆盒裡頭的東西全部散了一地。
「小馬!你等一下啦!」我甩開小馬的手,趕忙蹲下來撿地上零零散散的東西。討厭,放學時候人最多,掉在地上的東西還有被踩爛的危險。
「洛心,又掉東西了。」阿立學長替我擋掉人群,也蹲下來幫我撿東西。
「哪有,都是小馬害的。」我拿起尺,指著小馬的鼻頭。
「自己笨,就不要遷拖別人。」猴子學長戲謔的聲音也傳過來。看他已經一掃中午的愁眉苦臉,又換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討厭。早知道就教阿立學長不要把報告借他抄,不然他現在就沒那個閒暇來嘲笑我。
「小馬。你急著去哪裡?」阿立學長幫我把東西全部收到鉛筆盒,跟著我一起站起來,轉頭問小馬。
小馬訕笑。「嘿嘿,我欠夏飄雪幾塊日劇,要趕快還給他。」
「夏飄雪的東西你也敢欠?」阿立學長挑眉,質問。
「一下子之間就忘記了嘛。嘿嘿嘿…」小馬繼續訕笑。
「我看你死定了吧。那日劇都是他女朋友在看,這下你肯定要被扒皮了。」猴子學長甩了一下書包,一臉就是看戲的樣子。
「喂,我還存在!」我閃身進入三個人圍起來的小圈。「誰是夏飄雪?」
三個男人瞬間不說話,全部低頭看我。害我只能很辛苦的抬頭看他們。
我說話,學長們不回應是常有的事情,但是連小馬都不說話,就真的有點恐怖。
「妳…妳不認識夏飄雪?」還是小馬有良心,打破沉默。
我搖搖頭。
「妳不認識卡加利最……」小馬的話被阿立學長給堵住。
「不認識就算了。女生還是別跟他有太多交及。」阿立學長摸摸下巴,沉穩的說。
猴子學長就不一樣了。「拜託。洛心耶。夏飄雪又不是瞎子。」
然後三個男人一起大笑。
喂!我還存在!
我在心裡抗議,卻沒人理我。
後來夏飄雪到底是誰,我終於有個頭緒。
就是那個開著BMW雙門跑車的人。我記得那時候,小馬拿著一疊日劇,跟夏飄雪在車門前寒喧。我只是站在他身後傻笑。
沒辦法。太刺眼了。
我不是花痴,可是,那個夏飄雪還是太刺眼了。
「那我先走了。」夏飄雪把日劇傳給坐在車內的女孩子,又回頭禮貌的對小馬笑。
「不好意思,讓你跑來拿。」小馬搔搔頭。
夏飄雪笑了笑,「沒關係。只是Sherry想看。對了,妳女朋友?」夏先生揚了揚下巴,跳過小馬看著我。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感受到他的目光,我急忙搖頭澄清。
「哦?」他又笑了笑。「妳好,我是夏飄雪。」說完,他伸手大手。
我楞了一下,雖然握手是這裡禮貌性的問候。我卻還是有點不習慣。「欸,我…我是洛心。你好。」他的大手握住我的。
而瞬間,再已經開始悶熱的五月天,我感受到一陣寒意。
他的手,好冷。
「小馬,那我先走了。」話說完,夏飄雪又長腳一跨進了車門。
看著他神氣拉風的跑車拐了左轉,消失在街道的底端。
「洛心。回魂了吧?早說吧,那個卡加利最帥的男人。」
「最帥的男人?」我回頭呆問。
「對阿。不過人格不是很好就是了。」小馬聳了聳間。「那種男人就叫催花辣手,了解嗎?所以離他遠一點。不過說真的,咳,他大概也不會招惹妳。」
我斜眼看了小馬一眼。當然知道他在批評我得長相。
「喂。我就算沒美到曠世,也好得長的能看吧。被你說的像恐龍一樣。」
「呵。沒錯。」小馬接過我重達兩公斤的教科書。「可是在夏飄雪眼裡,妳比灰塵還難記住吧?」
「喂────」我火大的踹了小馬一腳。
「我實話,唉唷,實說啦。夏飄雪那種人只看外表的。」小馬被我踢的唉唉叫。
「好啦。管他的。我們去吃麥當勞。」學校附近有家麥當勞,好久沒去了。真想念他們的魚堡。
「小姐,妳幾歲了,都十八…」
「十七!我才十七!」我反駁。
「好啦,十七就十七…那麼愛計較。」
小馬囉哩囉唆,卻還是跟著我去了麥當勞。
那是個晴朗的星期四,美麗的夏天剛要來臨。
而十七歲的我,還抱著單純的心,跟著小馬在卡加利的大街小巷裡嘻笑著。
所謂的,無憂無慮,剛好是這個時候吧。不再是懵懵懂懂,卻也還沒瞧過這世界。乾淨的心,還是純的,染上了一點點色彩,卻只是美麗。
而那年,我記的,我還只是十七歲。
無憂無慮的十七歲。
雪花飄落下來時,就已注定要融化的
就像,我遇上你時,早已注定要別離
人不輕狂枉少年。
我不知道是誰說出這句話,也不知道,這句話要付出多大責任。
話,人人會說。
下場,卻不是人人可以接受。
回過頭來,才會發現,其實不輕狂也能是少年。
只是等到發現後悔的時候,通常都已經沒有後悔的餘地。
而,這就是成長。
我也曾經輕狂過,雖然,現在的我依然是少年。卻感覺,有一部份的我,在那輕狂的時候悄悄的與我分離。
而究竟是那一部份。直到現在,我依然無法理清。
猴子學長和阿立學長畢業的那一年,我剛好高二結束。
擺脫掉達令頓的課,他高興得走路都彷彿在飛一樣。而為了慶祝,他選禮拜五那天在家開個烤肉盛會。
也不管我們有沒有空,一聲令下,大家都只能乖乖的三點出現在他家後院。
而我和小馬,不約而同的選擇翹課來赴約。
「我們只需要買汽水嗎?」我從琳琅滿目的汽水架上抱了兩罐大可樂。
「或者妳要買果汁也可以。」小馬接過那兩瓶大可樂放進了手推車,嚼著口香糖說。
「不是啦!」我又抱了一瓶七喜下來,「我是說,其他烤肉用的東西都不用買嗎?飲料好便宜哦,我覺得這樣對其他人來說,分擔太多了吧?」可樂一瓶一塊又八十七分。算算我身上的現金,可以買個五十瓶。
「飲料不只汽水…」小馬又抓了兩罐不知名的飲料,推著手推車,唧唧唧───的往收銀臺方向走去。
我跟在他後面,中途又抓了一包洋芋片丟進推車裡。「那還要買什麼?」
數了數汽水,一共五瓶兩公升的汽水。這樣應該灌的飽十個人吧?
結帳出來的數目不多,只有二十幾塊,我身手掏錢包,小馬卻比我更快一步的付了賬。我瞪了他一眼,每次都這樣,他都搶著付賬。
「別瞪。下次妳請我吃飯不就好了?」大包小包的拎走,只讓我拿那個輕兮兮的洋芋片。小馬邊走邊摸車鑰匙,邊摸還得小心不讓汽水摔到地上去。
真受不了這些男生。讓我幫忙拿一袋就會滅了他們男性的雄風嗎?
「你剛剛說還要買什麼?」走到小馬車前,我乖乖等他解開自動鎖,順便問他剛剛沒回答的問題。
「哦,酒啊。」把三大袋子塞進了後車箱,小馬順便也把我塞進了前座。「妳在這邊等我就好,我去買。」
「喂喂,我也要去!」我巴著車門,抗議。
小馬嘻嘻一笑,「還未滿十八歲的小女生有權利喝酒嗎?」然後自以為很帥的挑了眉,轉身就走。其實我很想告訴他,小馬,挑眉這種動作如果做的好,叫做帥;如果做不好,看起來很像顏面神經抽慉。而他比較接近後者。
沒過多久就小馬拎著兩大箱啤酒,後頭還跟著酒店的工作人員,也拎著兩大箱酒跟在他後頭。大概看他是金主吧,一路跟他有說有笑的。
小馬打開後車箱把四箱啤酒塞了進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心理作用,怎麼感覺車子往下沉了一下。
「今晚有派對嗎?」金髮帥哥的工作人員巴著我的車窗對著我笑。
「呃,好…好像吧。」被他突然出現嚇了一跳,我有點結巴。
「那玩的愉快吧!」說完,他離開車窗,笑的很燦爛,對我們揮揮手。
我有點讚嘆的看著他一頭金髮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真是帥哥呀,早知道我也要進去買酒。」
「帥嗎?我看還好吧。」小馬放掉手剎車。「我覺得夏飄雪比較帥。」
夏飄雪?
老實說,聽到這名字的時候,我的腦袋停頓了一下,沒反應過來。不過等我想起那夏飄雪是小馬口中卡加利最帥的男人時,小馬的車子已經到了猴子學長的家門外。反正只是隨口一提,我們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下去。
「哇靠。這麼多車,我停哪阿?」小馬看著猴子學長家外那四台把空地塞的滿滿的車搖頭。
「那裡好了。」我指了指阿立學長的吉普車後,「再過去跟他鄰居說一聲就好了。」
「那你先下車,叫他們來拿東西。」
我應了聲,趕忙跑下車去按門鈴。小馬的車子現在跟橫在馬路中間沒什麼兩樣,得在別人按喇叭之前把車上的東西給搬光。
門開了,探頭的是阿立學長。「洛心。怎麼跑的那麼喘,後頭有狗追嗎?」他笑的很輕鬆,這就是阿立學長。總是雲淡風輕的。
「學長,小馬拜託你們去他車上搬飲料。」
阿立學長視線跳過我,看了看小馬的違規暫停。「好,妳先進去。我叫人。」他摸摸我的頭,套上球鞋,又轉頭叫。「猴子,杰克,查理,出來搬東西。」
我鑽進屋子裡,三四個大男生則應聲的隨在阿立學長後面出去。
「小米。」看到坐在電腦前面的小米,我開口打招呼。
「妳來啦?」小米頭也不回,繼續看著電腦。
「有沒有需要幫忙的?我…」老實說,這種話不應該問坐在那邊閒閒的小米。應該去找別人才是,比如,現在一定在廚房忙著的小霧。
「有。」客套話還沒說完,小米又冰冷的開口。「小霧在廚房洗菜,妳可以去幫忙。」
我訕笑,轉身往廚房走去。猴子學長的家常常被他用來辦BBQ,大家都摸的彷彿自己家廚房那樣熟。順手摸了摸猴子學長的黑狗,果然在洗手台旁看見了埋在一堆菜中的小霧。
「小霧!」我高興的叫。
「欸,洛心妳來啦?」小霧轉身,端著一大盤醃肉,「這邊幫我拿去外面好不好?」
「嗯。」把肉端了出去,「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我看忙的不逸樂呼的小霧,趕忙再問。
「欸,幫我把這些生菜洗一洗好不好?阿立那個死八股的,說什麼吃完烤肉要吃點生菜才可以洗清肚子裡的油漬。媽的,不是我要說,西元幾年了,還有人這麼死變態。」小霧遞給我一大包生菜,碎碎念。
我笑了一笑,接過生菜挽起袖子開始洗菜。那就是典型的阿立學長。什麼事情的按部就班的,嚴嚴井井,彷彿是我們的一把尺般。不過也常做出讓我們哭笑不得的言論。比如有一次,向來只喝白開水的他,突然在一次麻油鍋以後開口要了一瓶可樂。正當大家都差點感動的噴淚的時候,只見他慢條斯理的打開汽水,喝了兩口,然後正經的說:
「麻油鍋很油,喝可樂可以沖淡那油膩。」
鏘哩框啦,大家差點都從椅子上跌下來。
打開水龍頭,冷水花啦啦宣洩下來。雖然說已經六月初,這裡的水還是冷的可以。摸一摸,手都有點凍僵了。
把生菜一片片摘了下來,丟浸水槽,整要伸手下去洗菜的時候,小馬突然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廚房,他把我推開。「我洗就好,妳去幫忙別的。」
「你就一定要跟我搶啊?」我瞇了他一眼。
「水冷啊。等一下妳那雙作家的手凍僵了。」小馬有點笨拙的洗菜,一不小心,生菜就被他撕成兩半。
我暗暗嘆氣。算了,全被他撕光也好,等一下就不用切了。
「小馬,你那麼賢慧,我家馬桶順便也幫我洗一洗。」小霧拿著串到一半的串燒,指著小馬的背說。
「靠,妳是我誰阿,還幫你洗馬桶哩。」小馬繼續揉虐生菜,還不忘回嘴。
「那洛心是你誰啊?」剛好搬飲料進來的猴子學長馬上加入討論。
「你們別鬧了啦!」我推了一把猴子學長,考試考完,他又撤去那神聖威武的關公臉,變成了可以嘻鬧的三八猴子哥。
「妳哦,生在福中不知福。」猴子學長碰一聲放下兩箱啤酒。「好了,妳別在這干擾小馬洗菜,跟我出來生火。」猴子學長威武的拎住我的衣領,把我拎到外面去。
小馬回頭,欲言又止。
我猜,他八成是想說什麼:小心別燙傷之類的建設性話。
外片天晴氣朗,卡加利真是怪。前幾天下雨,冷到零度。才過兩天,氣溫又回升到二十幾度。不過好險,那場雨把空氣調節的濕濕涼涼的,配合著不算太大的太陽,真是適合烤肉的天氣。
「哇,天氣好棒呀───」我伸個大懶腰,「呀唷!誰打我?」下一秒,我抱著被木炭打中的頭哇哇大叫。
「洛心,妳少在那邊讚嘆天氣美好,過來生火。」猴子學長搬出烤肉架,往我身上丟了兩三個木炭,惹的我哇哇叫。
喂,我穿的是白衣服耶!
「猴子,你不要欺負洛心了。」阿立學長笑著走出來,我連忙像看到救星一樣躲到他身後。
「阿立學長,猴子哥用木炭丟我。」我控訴,全場能制住猴子哥的大概只有阿立學長。
「妳少在那邊告狀,再不過來,我把妳的頭塞進木炭裡面,妳信不信?」猴子哥把木炭丟進烤肉架裡面。
真是怪了。
他一個人邊說邊做,還要我幫什麼忙啊?不過想歸想,我還是認命的把地上的木炭撿起來,意思意思的遞給猴子哥,代表我有在幫忙。
阿立學長笑著拿出打火機,揉了一團報紙,點了火丟進烤肉架裡面。火緩緩的生起來。
我興奮的大叫。別說我大驚小怪,上次我們烤肉,生了三小時都沒看到一點火花,差點瘋掉。
「小女生就是小女生,精采的還在後面呢!」猴子哥又吐我槽,然後從身後拿出像汽油一樣的東西。
我臉上出現三條線,「猴子哥,你你你要幹嘛?」
猴子哥打開『汽油』蓋,「這才叫男人的生火法。」說完,他噗唧噗唧的往那已經燃燒起來的火中擠進了燃料。
轟─────────
火爆竄了起來,像要火燒房子一樣。
我吒舌,阿立學長搖頭,猴子哥則興奮的大吼。
小米這時候也把視線離開電腦,走出室外,一臉鄙夷的看著猴子手舞足蹈。
小馬和小霧則從窗戶探出頭。「哇考,你哥真可怕。」
「別理那個神經病。」小霧嘆氣。
而其他人也陸續的走到烤肉架旁邊,看著這可以叫消防車的大火。
猴子哥繼續噗唧噗唧的擠著燃料,火轟轟轟的旺燒著。
藍天,艷陽,看著熊熊的火。
我大笑了出來。「世界真美好呀!」
「無聊!」小米潑我冷水。
我無所謂,繼續發表我的感言。
暖暖的風吹過來,暑假,似乎要提前開始了!
※ ※ ※
其實烤肉這種東西,我們幾乎年年辦。不過,這次剛好遇上了兩個學長脫離苦海,所以情況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首先,除了肉比平常多以外,我們還多了一樣東西烤。
那就是考卷和報告。
沒錯。烤肉結束了以後,猴子學長突然從房間裡面抱出一箱的稿卷和報告,正當我們二丈金剛摸不著頭緒的時候,猴子學長一臉氣憤的拿起一疊考卷。
「知道我的青春都在哪裡浪費掉了嗎?」拿著雞腿充當麥克風,猴子學長開始滔滔不絕。
大家一至有默契的搖頭,讓猴子學長繼續高談下去。
「我的青春,就浪費在達令頓的身上。」猴子學長悲痛的說著。「高中三年我念了五年,其中有四年的光陰都在她這死女人身上。知道嗎,我這一輩子還沒浪費這麼久時間在同一個女人身上。而現在,我解脫了。」說完,他把考卷丟進了熊熊烈火中,邊丟邊念念有辭。
後來小馬猜測他念的大概是大悲咒,往生經那一類的東西。
大家起鬨似的把考卷報告,到最後連教科書都往火堆裡丟,在場的人幾乎都受到達令頓的折磨,因此考卷雜的特別起勁。幸好達令頓老師不住在這一帶,不然看到這種舉國歡騰的場面,肯定氣到吐血。
連我這個跟畢業和達令頓都扯不上關係的人,都玩的很起勁。小馬更誇張了,興奮到跑回車上拿了他這學期的理化實驗報告,也起鬨似的往火裡丟。
「小馬!」我眼尖瞄到,趕忙伸手想去撈。開玩笑,他還沒畢業耶。
「沒關係啦!」小馬痞痞的一笑。「這科我已經過了,沒問題的。」小馬信誓旦旦的說著。
後來,聽說理化老師要全班把報告交回去當作總成績的評論之一,小馬差點沒跟老師下跪,才沒被當掉。那一陣子總看見小馬跟在理化老師前後,端茶送飯的好不認真。
我想,小馬如果早知道,就不會去燒報告了吧?
烤完肉,大家窩在客廳裡看猴子學長租回來的錄影帶。等到片子看完,大家都笑夠鬧夠以後,已經十點多了。
正當有人拿出撲克牌準備招集腳的時候,小馬大概是喝了一點酒,變的有點high,高興地站在客廳的桌子上。「我們去PUB跳舞慶祝好不好啊?」
我們的尺先生,阿立學長看了一眼鍾,破天荒的開口說:「可以啊。還不是很晚。」
「阿立,你開翹了哦?」猴子哥不可至信的看著阿立學長。
「畢業這種事,只發生一次。好好慶祝也好。」阿立學長微笑,說出非常有建設性的話。
大家被他正經的口氣笑的東倒西歪。
而我這時候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連忙舉手發問:「等一下。你們都滿十八了,可以進去。可是我還沒呀,小米也沒有。」我指了指在一旁一臉酷樣的小米還有無辜的自己。
「那家PUB我很熟,放心啦。不會檢查妳的ID的。」小馬跳下桌子,拿起車鑰匙。「那說走就走吧。」
「等一下。」阿立學長突然伸手拿走小馬的車鑰匙。「你們都喝酒了,就我開車吧。開一台車就好。」不愧是阿立學長,在瘋狂之餘不忘遵守國家守則。
「對哦。」小馬吐吐舌頭,乖乖的把鑰匙交給阿立學長。
而最後一群人吵吵鬧鬧的結論,就阿立學長,猴子哥,小霧,小米,小馬和我要去PUB,其他的人都選擇回家。
一路開到了市區的pub,小馬跳下車立刻三兩下找出了經理。只見經理笑的溫和,另外開了一扇門讓我們進去。惹的旁邊排隊的人直喊XXXX。
進去PUB,老實說我嚇了好大一跳。
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來這種場所哦。所以心撲通撲通的跳,可能一半也是因為我是非法入侵。PUB裡面的音樂大聲到我覺得血液都跟著在打節拍,我想心臟爛一點的人可能會在這裡心臟病突發。
音樂聲可以忍受。可是讓我頭昏的,是那彷彿幾沙丁魚一樣的人潮。讓我想起台北上下班時的捷運車箱內,真的是動彈不得。
擠入人潮的時候,小馬抓住我的手叮嚀我要跟好,不然會跟丟。這大概也是我第一次跟人手牽手是因為怕走失。可是人真的是多到爆。大家人擠來擠去,煙味酒味直接竄進我嗅覺裡。黏黏的很不舒服。
好不容易我們一群人擠到了旁邊的座位邊,找了一座沒人的沙發椅,大家彷彿鬆口氣的跌坐在上面。
「好多人哦。」我貼在小馬身邊大聲說。
「妳說什麼?我聽不到!」小馬誇張的大吼,差點陣迫我耳膜。
我只好趕緊搖頭,閉嘴不打算說話。
「猴子…要…算了。」阿立學長正左看右盼的問大家要不要飲料,問到猴子學長時,突然噤聲。大家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果然發現猴子學長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搭上了某一位美女,正坐在角落的桌子上淡笑風聲。
「考,你哥速度真快。」小馬嘖嘖的對小霧說。
小霧則是裝做聽不見。
過了沒多久,阿立學長和小霧,小米就下舞池跳舞去了。只剩下我和小馬兩個人在沙發上對看。我大概是水喝太多了,突然想上廁所。
「小馬,我去廁所。」我推了推跟著音樂節拍搖頭的小馬。
「知道在哪嗎?我帶妳…」小馬站起來,又跌了下去。
好吧。看吧,喝多了吧!
我睨了他一眼,「你坐著醒酒吧!」我把手上的冰水塞給他,「我知道在哪裡。還有,別喝了啦。不能喝就別亂喝。」看著小馬滿臉通紅,我出聲警告。
小馬搖了搖頭。「那妳小心點,我醒一下就好。」說完,他灌掉我整杯冰水。
我則往那沙丁魚人群擠了進去。好不容易讓我找到了廁所。一進去,一堆花枝招展的女生在裡頭撲粉補妝,不然就是蹲在馬桶前吐。
太誇張了吧?
我趕緊找了一間比較乾淨的廁所,躲了進去。出來以後到洗手台往臉上拍點冷水,冷卻一下體溫。喝了一點小酒,加上音樂的正奮,我發現自己鏡子中的臉紅通通的。看起來好像灌了什麼烈酒一樣。
整理了一下,我離開了洗手間。再度擠進人群裡,走沒兩下,我發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我忘記了小馬他的是坐在哪裡!?
好像是這邊,不對;應該是另外一邊,也不對。繞了兩三圈,我開始急了起來。尤其當我發現身邊的人變得很奇怪。比如,左手邊的男女已經差不多『做』了起來,還有右手邊的男生正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
我趕忙逃離那個地方。這一鑽,又更加迷路了,已經完全失去方向感。繞來繞去,就是找不到小馬他們的位子,就連想折回去廁所從新開始,也找不著廁所。
突然間,感覺到有人在我臀部大力的捏了一下。
「哇!」我尖叫,趕忙回頭,看見一個喝的醉醺醺的金髮洋人對我眨了眨眼。此時,我完全不顧對方是不是帥哥,臉一皺,一陣委屈,趕忙烙跑。
邊跑,邊不爭氣的紅了眼框,只差沒掉眼淚。早知道就讓小馬跟著我,現在也不會變這樣。我沒頭緒的亂鑽,眼框已經濕潤,大概只差一點就可以哭出來。
就在這時候,突然有人從我身旁握住了我的手。我嚇了一大跳,有了上次經驗,這次想也沒想,連忙甩手想掙脫掉。
可是那隻冰冰得手握的緊,我甩了兩三下也甩不掉。
不會吧───────
我急的抬頭想看到底是哪個可怕的人這樣光天化日,呃,我是說,哪個可怕的人居然在這種公共場合強拉人。
拉著我的人已經從我身邊走到我斜前方,他走的步調不快不慢,似乎有意讓我跟上他。
而他的背影很挑高,卻不是金髮,是黑色的頭髮。
台灣人!
這下我放心了一點點,我扯了扯他的手,他稍微側臉回頭,看了我一眼,很快很快的一眼,就又回過頭。
不過我卻看清楚了他是誰。
夏飄雪!
那個卡加利最帥的男人。
他現在正緊緊握著我的手,有目標的往某一個定點走去。
我不是花痴,可是這下子,我只覺得心快速的急跳起來,臉整張都紅了。有點想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卻又不敢。
就這樣靜靜的被他拉著走。
瞬間,我只覺得天旋地暗起來。
至於在天旋些什麼,我真的不知道。那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也不知道。
只能那樣跟著他,在黑暗銀光燈閃來閃去的空間裡穿梭…
而那是,我第二次遇見夏飄雪。
我沒有疑惑夏飄雪究竟要帶我去哪裡。
只是讓他牽著我的手,他走路的速度不快,看得出來是故意緩慢下來好讓腳短的我跟上他的步伐。他不常回頭,只是偶爾會側身替我擋掉一些雄壯威武人高馬大的醉漢,防止他們一個不留意把我壓倒在地上。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麼留意他的動作,我只知道我的腦袋是空白的。這些思緒還是我緩和情緒以後才冒上來的。現在的我,只是一片空白的給他拉著走。
就在我腦筋回覆運轉之前,他停住腳,而且開了口,說話的對象卻不是我。
「小馬。」夏飄雪把我往前一拉,推到小馬前面,順便放開我的手。
「欸?夏飄雪?」小馬驚訝的看著我,又看看夏飄雪。「你們怎麼在一起?」
這時候,我才漸漸回覆思考。原來,夏飄雪把我撿還回給小馬了。
「你女朋友在人群裡迷路了。我剛好看到,所以帶她回來。」夏飄雪笑笑的回答,一雙眼睛瞧了我一會,又抬頭繼續和小馬交談。
「噢,妳又迷路啦。真是路癡。」小馬嘆氣道。
我卻覺得有點委屈。何只迷路,還…還被捏,不是摸哦,捏了一把屁股。
「小馬。這PUB混雜,你別讓她一個女孩子自己跑。下次跟著她,免得又丟了。」夏飄雪紳士的替我辯解,語氣還是淡淡的,很溫和。
「不好意思哦。呵呵……」小馬摸摸頭,訕笑。大概也感覺到不好意思。
「好,那我先走了。」背著夏飄雪,我看不見他的臉,卻感覺他現在一定揚著微笑。「下次小心點,嗯?」他彎腰,溫和的對著我說。語氣很輕,鑽進我耳裡,讓我臉一下子辣了起來。
我麻麻地站在原地,直到夏飄雪人走了,才想起我忘記跟他說聲謝謝。
謝謝他把我從人海裡撿回來。
低著頭,看著地面。腦筋還沒從剛剛那短暫混亂的幾分鐘清醒過來。只覺得全部都是煙味,酒味,還有吵雜的音樂聲。更讓我不舒服的是臀部被捏的感覺,還那麼強烈的感覺著。噁心死了,讓我想吐。
小馬站起來扶我坐下,大概看我一臉呆滯加紅了的眼框,有點焦急的問:「洛…洛心?妳怎麼了?」
這一問,我憋了好久的不滿終於潰堤。突然一下我哇一聲大哭了出來。聲音大到連旁邊的保安人員都過來查看。小馬大概花了三分鐘跟他們講解,人不是他殺的,保安人員才半信半疑的離開。他們是走了,我眼淚到還沒停。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可是我就是覺得很難過。
小馬緊張的一下子坐在我旁邊,一下子蹲在我前面,不停的問我怎麼了。我只是哽咽,拼湊不出依據完整的話。
哭了一會,我才收住淚,抬頭看著一臉也快哭出來的小馬。「他…他怎麼會在這?」
小馬錯愕了一下。「妳說什麼?」
我擤了一把鼻涕,「我問,夏飄雪怎麼會在這。」
「他為什麼不能在這裡?」小馬抽了一張衛生只給我,涼涼的說。「那個卡加利最帥的男人,可是PUB王子。PUB是他第二個家好不好。」
「有那麼慘嗎?」我想了一下夏飄雪給我的感覺,並不覺得他是那麼敗類的人。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成語聽過吧?人不能只看外表。」小馬稽誚的說。
「小馬,我不知道你說話有那麼毒。」我看了他一眼。「而且他既然那麼濫,你幹嘛還跟他借日劇?」
「唉,這妳不會懂。夏飄雪這個人…嘖嘖,怎麼說呢。他是那種妳明知道他私生活爛,卻還是會忍不住跟他做朋友的人。」
我一渻了一下鼻子。「這是什麼怪理論。能當朋友就當朋友,不能當朋友就不要當朋友。很簡單,不是嗎?」我腦筋簡單的這樣說。
也是到了後來,我才深深了解,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不是那麼容易區分。
「所以說妳不會懂得。我們男生的友誼妳們是不會了解的。」小馬語氣深長的說著。「不過先跟妳說哦。小心夏飄雪的溫柔。」
「什麼?」我反射性的說。
「那傢伙有一個毛病。他對女生好的不像話,妳要說他紳士也好,要說他野獸也好。總之,如果有碰面,他對妳的溫柔要別放在心上,懂不懂?」
我大笑出來。「小馬,你太神經病了。」我簡直笑到肚子痛。看著小馬神經兮兮的樣子,我一掃剛剛的不愉快。我媽說的沒錯,有小馬跟在我身邊,我簡直變壞不到哪裡去。他像隻過度保護慾的母雞,保護我這小他一歲的小雞。
小馬卻正色。「洛心妳別笑,我跟妳說真的。」
我好不容易停止笑聲,我拍拍小馬的肩膀。「放…放心,我…哇哈,我和他沒有交集的。」我痛苦的結巴,還是壓抑不住心頭那想笑的衝動。
「好啦。笑死妳。跟妳說認真的妳還笑。」他不太滿意的拍了我的頭,才又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小馬,我們去跳舞。」我左晃右盼了一緩,陣耳的音樂持續,阿立學長還有小霧他們看起來好像還在舞池。不如去跟他們集合吧。不然坐在這裡也沒事。
「跳舞?」他斜眼看我。「剛剛一臉委屈的從舞池走回來,現在還要去跳舞?妳神經線接歪了嗎?」
我扮了一個鬼臉,「女人是善變的不行嗎?走啦走啦。」我拖著小馬,他沒輒的跟著我進入了吵雜的舞池裡。
其實我跳舞的天份很高,從小學舞。當然不是指我會再這裡跳芭蕾舞之類的。而是指音樂細胞不錯。跟著音樂起起伏伏,我越來越能感受到這種PUB的魔力。音樂刺激著血液,即使再不會跳舞的人也會被周圍的氣氛給感染。搖頭也好,笨拙的擺動四肢也好,總之身體像是不聽使喚一樣的搖晃了起來。而不管姿勢再怎麼醜陋,沒有人會看你,沒有人會笑你。
我想,也許也這樣的關係,再墮落中找到自信,是否這也是PUB讓人無法抗拒的因素?
我們邊跳,邊順利的在人群裡找到阿立學長還有小霧小米。五個人圍成一個小圈圈,小馬則是耍白的跳著各種好笑的姿勢,搞的旁人也忍不住加入我們。
中途大家各自累的下場休息,喝飲料。我也被小霧他們灌了一杯怪怪的東西。後來聽說濃度有四十,我差點沒昏倒。小馬再度拉著我下場時,我整張臉已經紅了,心跳加速的要命,走路都搖搖晃晃。阿立學長笑我沒用,連小米都冷笑。
嗚,酒量不好不是我的錯啊。
我茫茫的跟著大家跳舞,其實東西南北已經有點搞不清楚了。
後來音樂慢慢緩緩了下來,DJ拿著麥克風揚著有磁性的聲音說:「we are gonna slow things down a bit。」
也許是大家都跳累了,這時候緩緩放出來的慢歌沒有人拒絕。只看見舞池的人開始緩下身體動作,紛紛拉著身邊的舞伴沉溺在優美的音樂聲中。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發生了什麼事情,阿立學長和小霧小米他們都興致缺缺的往沙發椅移動,而的確,這樣熟的人要我們跳慢舞,實在有點爆奇怪的。
我跟在小馬屁股後面,搖搖晃晃的離開舞池。
這樣也不錯,可以好好的享受這條有情調的慢曲。呵,也許哪一天我可以找個伴來跳。我睨了一眼小馬,不過不會是跟他。我自己搖頭晃腦的笑出來。
「跳舞?」一抹人影閃出來擋在我前面,我煞車來不及,還是栽了進去。
「啊,對不起。」我連忙抬頭道歉,一看,阿嘿,居然是夏飄雪。
那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夏飄雪。我想我腦袋已經成了呆滯狀態,不然我不會在心裡自己胡言亂語起來。
「妳喝的臉都紅了。」夏飄雪溫和的笑了出來。「小馬,妳女朋友借我跳舞。」他回頭意思性的喊了小馬一聲。
我想小馬也沒機會說好或不好吧。
下一秒,我已經歪歪斜斜的給夏先生『請』進舞池,老實說,那時候的我根本沒什麼反應。只是酒精作用,很想笑。
那種克制不住的想笑,是喝醉酒的人都有的感覺。我雖然還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事情,但是克制力似乎少了很多。給夏飄雪抓著,也不會尷尬,也不會怎樣。彷彿有多自然一樣,一點也不察覺這才是我第二次和他見面。
攬著他的肩,我和他在舞池裡面轉圈圈。臉貼在他胸前,都可以聽見他的心跳聲。
等到他帶著我轉了一個方向,我才看見阿立學長還有小馬並沒有走遠,他們處在舞池的邊緣,小馬面無表情,阿立學長卻似乎在皺眉。
我皺眉,對於他們臉上的表情感覺到一絲不快。於是我故意撇臉,避開他們的視線。
「夏飄雪,」我叫,他低頭看我。「你女朋友呢?」
他笑了一下,才淡淡的說。「在家。」
「她沒有出來嗎?」
「沒有,她習慣在家。」
「哦。」我點了點頭。「這就對了。真不知道小馬在怕什麼。你都有女朋友的人了,還一副你會吃掉我的樣子。」我乎哩乎哩口齒不清的說著,再一次,酒精作用讓我失去語言控制能力。
他輕輕笑了出來。「小馬說的沒錯,女生還是離我遠一點。」他說的豪不在意。
「咦咦,」我搖頭晃腦。「你你你看起來不像是壞人。」
他的口氣依然很溫和。「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聽過這句成語嗎?」語氣溫和到彷彿像是在說別人一樣。
我嚇了一大跳,腦筋稍微清醒了一點。小小的退離他一步,抬頭疑惑的看著他。「你…你…你怎麼這樣說?」
他沒有說話,舞曲剛好結束,他也放掉了環在我腰上的手。
「因為那個人就是我。」他依然笑。可是那抹笑容在螢光燈下面,卻顯得很詭異。
「其…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麼,但結結巴巴的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沒有在乎的伸手指了指小馬的方向。「他們在那裡等妳。我先走了,再見。」他轉身離開舞池,離開這間PUB。
「洛心!」我慢慢的走向小馬,他一開口語氣就很不好。「妳在幹什麼?」
我斜眼看了他一眼。「什麼幹什麼?跳舞啊!」
「我不是告訴過妳不要夏飄雪太接近嗎?」小馬也不知道為什麼,居然就當著大家的面吼我起來。
這一下我酒也醒了,火也上來了。「你別這麼無聊好不好?只是跳支舞,會死人嗎?只是跳支舞,你到底懂不懂啊!你凶個什麼勁?」我吼了回去。開玩笑,我就怕他小馬嗎?熟都熟透了,誰都可以吼我,就小馬你不行。
「媽的。妳到底有沒有危險意識啊?就跟你說他那個人金玉…」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小馬,這句話夏飄雪也知道。」我抬頭大聲。「你到底多認識夏飄雪?只是跳一支舞。你別這麼無聊好不好?」
我們兩個你瞪我,我瞪你的互瞪,氣氛僵持不下。
到最後阿立學長看不下去。「好了。小馬,你發什麼瘋?洛心說的沒錯,不過跳支舞。有什麼大不了的?何況夏飄雪不是走了?洛心不是好好站在這裡?」阿立學長拍了小馬的背,安撫的說。
老實說,我根本不懂小馬在發什麼火。「小馬,只不過是一支舞而已。你別大驚小怪。」我放軟口氣,思即他也是關心我。
小馬呼了一大口氣,板著一張臉頭也不回的走往大門。
阿立學長搖搖頭,回頭看我。「洛心,妳也知道小馬這人脾氣將了一點。就別跟他計較,何況,這種情形如果是我,我也會發飆。」阿立學長溫和的摸摸我的頭。「妳先出去車那邊等我,我去找猴子和小霧他們。等等就過去。」
我看著阿立學長離開。腦中還是有點搞不太清楚狀況。什麼叫做這種情形?哪種情形啊?不過是跳支舞,不是嗎?
到掛衣室領了我的外套,還有小馬的。這笨蛋,耍脾氣就連外套都不要了。
外面冷冷的,我縮在外套裡面,抱著小馬的,然後在阿立學長車旁邊看到一臉二五八的小馬。他這人就是這樣,好的時候好的要命,生氣起來一張臉像殺人犯。
「外套啦。」我把外套丟給他,側臉看旁邊。
小馬大概還在生悶氣(哪門子悶氣啊?!),理也不理我。後來還是我受不了冷,打了一個哆嗦,他才把他的外套丟給我。
「哦,謝謝…」我趕忙穿上他的外套,嘴裡有點不甘願的說。「你到要發瘋到什麼時候?」
「我不是發瘋。」小馬緩和口氣,說然臉部表情還是很僵硬。「我只是…只是……」
我揚起下巴,等著他那去只是的後面。
小馬頓了一會,還是選擇嘆氣。「算了。沒事啦。我只是一時發瘋。其實夏飄雪人沒那麼爛啦,他哦…他只是比較不一樣吧。」
「那裡不一樣?」
小馬想了想。「說不上來。總之,他這個人,唉,洛心,真的已公正的心來說。真的少跟他接近。」
我還正義的心咧。「小馬,你不覺得你太小題大作了嗎?什麼公正的心?他犯人阿,還要你來審判?」
「好了,你們兩個別鬥嘴了。上車。」阿立學長還有其他人,不知道什麼也出來了。阿立學長敲了一下我的頭,把安全鎖打開。大家陸續的爬上車。
小霧小米坐在最後面,小馬上了車,我跟著要上車的時候,猴子哥突然打開前門,邊跨上去邊不知道在跟誰說話的自言自語。「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抓也抓不到。」
我一臉茫然的上車,沒發現小馬臉色很僵。只覺得氣氛好怪。一路上猴子哥也沒說話,阿立學長也沒說話。更別說小馬了,簡直像剛出完殯一樣。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那時候的我,真的不敢問。
加上酒後勁,車還沒到家,我人已經昏睡過去。
我無法正確解釋緣分。我只知道,遇上你。
絕對不只緣分,這樣簡單而已。
而究竟是為了什麼,到如今,我依然在思索。
最後的期末考,我和小馬在阿立學長的督促之下,沒日沒夜的抱了幾天佛腳。其實也不是阿立學長愛管閒事,剛好小米也有拿這門課。他就乾脆三個一起教,當作舉手之勞。
考完事,我昏昏的拒絕了小馬要去喝茶的意見。只拜託他送我回去。
蒙在被子裡呼呼的想大睡一場。
想到過完這個暑假就要高三,總覺得有點徬徨。雖然大家總覺得加拿大學制沒有大學考,就好像大學有多容易升上去一樣。其實也不盡然。
在校成績暫百分之五十,末考成績加百分之五十。哪邊弄砸了,都會大江東去。戰戰兢兢的熬過高三,進了大學,也不知道何年何日能畢業。簡單進去,難畢業。大概是這裡的最佳寫照。
我承認,太常跟學長們在一起就是有這壞處。天天聽他們哀嚎,搞的自己也無病呻吟。
這時候大概就是我最常跟小馬抱怨的時候。
我不懂,一樣都是要升大學。小馬怎麼能無憂無慮,而每天搞的神經兮兮的好像就只有我。
小馬常說這是什麼小說寫太多的後遺症。我則反駁他因為是他腦袋空空所以才不懂的煩惱。
總之,我們就常這樣鬥嘴。互相宣洩心事,很多很多挫折和不愉快都這樣在打打鬧鬧中過去。我想,我終究必須承認,我反應實在太遲鈍了。
我總是認為這樣跟小馬打打鬧鬧很正常。卻不知道在別人眼裡,比如阿立學長還有猴子哥,都認為我跟小馬在時機成熟之後一定會走在一起。
而更恐怖的是,我後來也才知道,當初的小馬,也是這樣才心裡默想著。
也許,現在回想起來,他們會這樣想,沒有錯。
那個時候的我,身邊最進的就是小馬,而小馬身邊最近的就是我。
我常想,也許我們兩個是有可能走到那個結局。
不過這樣的可能,最後終究宣告無效。不是小馬有了別人,也不是阿立學長突然來追我,或者是猴子哥可能冒出來的甜言蜜語。
而是夏飄雪。是他在我和小馬奇怪友誼裡明確的畫上了分隔號。
※ ※ ※
後來對於夏飄雪的認知。還是從小馬小霧他們口中得知的。
也在那時候,我才知道,我的生活圈子有多小。認識的人有多少。就連小米這樣冷冰冰的人,對於夏飄雪不陌生。
「他哦。家裡有錢吧?二十幾了,沒在唸書,好像有在工作吧?不過生活很亂。」和小霧逛完街,坐在foodcourt吃東西的時候,夏飄雪就這樣被我們聊了起來。
「生活亂?到底是什麼意思啊?」我吃著薯條,不太了解的問。
小霧繳著她的奶昔。「他那個人幾乎每天都在PUB混,菸酒不離手。老實說,他除了那張臉帥到不太像人以外,我覺得他全身上下根本沒有可取之處。」
「沒這麼慘吧?我看他還滿有禮貌的啊。」
「我覺得人格和個性是兩回事吧?就像小米好了,她冷冰冰的算是很爛的個性,可是她人格很好啊。可是夏飄雪這個人,他是個性好,對什麼人都很有禮貌的樣子。但是他人格差啊。尤其在交女朋友這方面。現在是破天荒跟那個什麼Sherry交往了一年多。不然以前他的速度,簡直就是一年幾十個吧。炮友的就更不用說。」小霧有點不屑的說著。
「有這麼離譜嗎?」我有點乍舌。想起一兩次見面下來,印象中的夏飄雪感覺很有家教一樣。唉。不過小霧也有理吧。他有本錢花。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大概就是針對他發明的。」小霧做結論。
而聽到她這句話的時候,我突然心口有點緊。那天夏飄雪自己淡然的說出這樣的話時,臉上那抹笑容我還沒辦法忘記。很詭異,也似乎,很…很無奈?
我不知道,我也無法從哪裡找出什麼憑證來證明我的感覺沒錯。但是我始終就無法把夏飄雪跟大家口中的那個夏飄雪連在一起。他給我的感覺,不只是那樣。
小霧似乎看出來我在想什麼,她喝了一大口奶昔。「洛心,寫小說就是有這缺點吧?妳總是喜歡鑽牛角尖。別想那麼多啦。人爛就是人爛,不是每個一爛人背後都有什麼可憐的因素。妳不要想那麼多啦。」
我尷尬的笑了一笑。「我也不知道耶。總是覺得無法被你們說服。」
小霧聳聳間。「正常啦。一開始都會被他的外表給騙了。等多聽些人說,就會發現事實是如此。洛心,妳別猶猶豫豫了。左顧右盼的,把身邊好的人都給浪費掉了。」小霧話中有話的這樣跟我說。
我心中散過一絲絲不快。「小霧,你們別老是扯到小馬身上。我跟他祇是很好的朋友如此而已。我們都已經懂得什麼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不是嗎?」
小霧點點頭,「我知道。問題是,妳真的知道妳要什麼嗎?」小霧端起餐盤,往垃圾桶走去。
「說真的,我並不覺得妳知道。」然後她回頭這樣跟我說。
我啞口。找不到反駁小霧的話。
我只知道,那年的我,一直覺得這樣很好。上面有幾個寵我的學長,身邊有年齡相仿的女性朋友,還有跟我非常要好的小馬。
那年,我要的就只有這樣。希望大家永遠不要散。
至於所謂的珍惜身邊好的人,我不想,也沒有能力去想的那麼遠。
對我來說,這樣是很足夠。這樣就好。
但是,也是在以後,我的生活開始開慢慢走亂了步調以後,我才知道這樣的想法,深深的傷害了多少人。
後來,再次遇到夏飄雪,是在一個比較正常的場合裡面。
我和小馬剛好逛完書局,在中國街找了一家泡沫紅茶店。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店面不大,那天生意剛好特別好。我跟小馬兩個人暫著四個人的桌子,總覺得老闆的眼光有點不和善。但是飲料又沒喝完,只能硬著頭皮給他坐下去。
「小馬,介不介意我們?」就當我跟小馬聊到已經不知道要聊什麼,和緩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我和小馬都抬頭,我嗆到,小馬則是一臉怪異的表情。
「當然不介意。」小馬摸摸頭尷尬的笑了笑。
來者是夏飄雪,還有他身邊一個高高瘦瘦的美女。老實說,卡加利的女生我見多了。如果夏飄雪真的是像小馬口中的爛人,他女朋友應該也是屬於那種『開放』型的。
但是在這女生身上,我感受不到那樣的味道。
淡淡的妝,黑長的頭髮,瓜子臉。除了漂亮,我想氣質兩個字套到她身上去也不為過。
小馬拍了拍他身邊的椅子,我連忙捧起我的西瓜珍珠奶茶,趕快移位。
夏飄雪微微的對我一笑,替他女朋友原本是我的座位的拉開椅子,然後自己才坐到小馬身邊。「打擾你們了。」
「不會不會。反正四個人也好,免的那個老闆一直盯著我們看。」小馬搖搖手,趕忙說。
「這是Sherry,Sherry,這個是小馬,這個是……」他轉頭看我,稍微思考了一下。
也在這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夏先生根本不記得我的名字。我有點驚訝,而除了驚訝,還有一點很奇怪的感覺。是什麼,我說不上來。
「洛心。」小馬看出夏飄雪的疑慮,替他接了話。
「對,洛心。」他笑,一點也不覺得尷尬。
四個人在泡沫紅茶店喝茶,小馬和夏飄雪聊著有關車子的主題。我則對著他女朋友,sherry傻笑。我是個不擅長交際的人,所以除了傻笑,我真的不知道還能用什麼動作代表的我友善。
加上我也不知道心裡到底裝了什麼鬼。那天在PUB跟夏飄雪跳舞的狀況,說起來好像,那晚不覺得怎樣。等酒醒了,每每回想每每都臉紅。
所以短短幾十分鐘,我幾乎一個字也沒土出口,只覺得戰戰兢兢,呼吸有點不順。
「我叫些東西來吃好了。」夏飄雪突然這樣說,然後他翻開簡單的菜單。「Sherry妳要吃什麼?」
Sherry靠了過去,兩個人瞧著菜單,看起來很親密。
而也不知道為什麼,胸口有一股氣,從胃部直衝腦門,霎時我漲紅臉。
「小馬!」我猛然拍桌子站起來,惹的他們三個人都在看我。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我勉強幾出個笑容。「那個,我…我頭有點痛。我們先走好不好?」
小馬怪異的看了我一眼,抓起桌上的手機還有車鑰匙。「好啊。夏飄雪,我們先走了。」
飄雪揮了揮手,「哦,那再見。」他淡淡的對我們說。
我往門的地方跑去,小馬則跟在我後頭,就在我們把門打開的時候,夏飄雪突然又轉頭對小馬說。
「對了,小馬。今天晚上台灣同學會辦了party,在51。看看你的朋友要不要去?」
「好,我問問看。」小馬回了夏飄雪以後,我們就走往停車場。
回程的路上,小馬關心的問我。「怎麼好好的頭痛?」
我揉揉眉心,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就突然覺得不太舒服。不好意思哦,害你連飲料都沒喝完。」
小馬搖搖頭,代表他不介意。「今天的舞會要去嗎?」他問我。
我稍微思考,即刻說了不要。小馬點點頭,表示同意。
但是後來,我們還是去了。反正那時候我也過了生日,滿了十八,不用在偷偷摸摸溜進去。加上不只我們去,還有猴子哥,阿立學長跟小霧。原因只因為猴子哥手上剛好有票,就找了我們這些無所事事的人一起去湊熱鬧。
台灣同學會辦的party幾乎都是台灣人在那裡。小馬說這樣也好,讓我多認識一些人,不然我快要變成絲毫沒有人緣的怪咖。這次沒有上次的擠,音樂也比較溫和。大家玩的還算愉快。
下去跳了幾支舞,我就嫌累的走回沙發邊。不知道為什麼,今天下午的頭痛似乎還持續在隱隱發作。
「洛心,要不要喝什麼?」阿立學長蹲下來問我。
「學長要喝什麼?我去買好了。不然坐在這邊快悶死了。」我反要求阿立學長,他想了一想拿了一張二十塊的鈔票給我。
「那你去買四瓶水果酒好了,知道在哪裡吧?」
我點點頭,正當抓著鈔票要去買酒,小馬突然冒出來。「我跟妳去好了,不然等一下妳又迷路。」
我正想反駁他我又不是路痴,但是想到上次的經驗。我想還是讓小馬跟著好,不然等一下又有人酒醉捏我屁股,我真的就會噴淚哭回家。
到角落拿了四瓶水果酒,付了帳,我們又折回去。在轉彎的地方,我突然站住腳。小馬一個沒留神撞上我。「幹嘛?」他退後一步,好奇的問我。
我沒說話,視線卻停在陰黑角落的垃圾桶,及旁邊的人。
小馬隨著我的視線看過去,皺了皺眉頭。「哦,是夏飄雪啊。過去打個招呼好了。」說完他正想走過去,卻被我拉住。
「算了。我們回去。」不知道為什麼,我反應間就是不太想看到夏飄雪的臉。
就在我們離開那角落的時候,我眼角還是看見夏飄雪不知道仰頭吃了什麼東西,然後把那好像空了的罐子丟進了垃圾桶。
罐子沒有丟進去,滾到角落。飄雪沒有注意,也沒有看到我們,好像深呼吸以後就往酒吧走去。我不知道小馬有沒有看到那一幕。可是看到飄雪吞了那莫名的東西時,我卻皺眉起來。
回到了位子,我拉拉小馬。「小馬,這裡有賣藥嗎?」
小馬莫名的看了我一眼,指著剛好從我們前面晃過去穿著火辣的工作人員。「有啊,妳看她手上的托盤,上面一罐一罐的就是藥啊。」他懷疑的持續盯著我瞧。「妳該不會想買吧?」
我瞇眼看著托盤上的瓶瓶罐罐,看起來的確有幾分像夏飄雪丟掉的罐子。「那個有什麼作用?」
「哦,吃了會high啊。類似興奮劑。」小馬替我解釋。
「這樣端著公然賣,不犯法嗎?」
「在這裡是無所謂的。台灣好像就犯法了吧?不過不管怎樣,不是好東西。說直接一點,也是算輕量級的毒品。」
我心口一悶。飄雪在角落那一幕,煞然又升上來。
然後小霧那句,人爛就是人爛,不一定要有什麼可憐的因素,也跟著在我腦海裡盤轉。一瞬間,我迷惘,卻也不相信。
我豁然站起來,在小馬來不及抓住我的時候,往那個角落衝了過去。
我只知道,那時候的我穿過舞池,大家都在看我,我喘噓噓的跑到那垃圾桶前。我必須證明,我始終不相信,夏飄雪是那樣的人。
因此,我要證明。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哪來的衝動,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神經線接錯了。現在想起來,回頭看,才發現,其實一遇到夏飄雪的那一瞬間開始,我的生活步調就亂了。只是我沒有發現,也沒有承認而已。
在垃圾桶旁邊一公尺處,我果然發現那個被他丟掉的罐子。
我撿了起來,透過七彩的螢光登,瞇著眼睛瞧了半天。
我並不知道那是什麼,唯一確定的是,那並不是PUB所賣的藥。
因為這種罐子我見過,那是醫生處方開的特殊藥罐。
我捏著那藥罐,不知道為什麼,在吵雜的人群裡,我感覺到背上居然冒起冷汗。
而這就是開始。
後來的我,因為這只罐子,自己把自己的生活硬生生的抽離原本,然後加入了夏飄雪。
到現在,我依然常常在想。
如果那時候的我,沒有因為那份執著的想要證明什麼,是不是跟夏飄雪之間就會劃上直線?
但是,這可假設我再也找不到答案。
因為不管我願不願意,我和他在那一天,就已經開始。
老媽是醫生,不過沒什麼幫助。她是中醫,看不懂上面的英文字。所以我查了很多字典,最後跑去問一像對生物拿手的阿立學長。阿立學長抄了單字,告訴我他如果找到意思才會打電話給我。
後來我也沒有多想。只是納悶怎麼會有這麼特殊的藥名。我還以為阿立學長一看就會知道。過了幾天,阿立學長打電話來找我。
「洛心嗎。妳上次要問的單字我找到了。」他頓了一會。「那是抗癌藥。大部分是給病情較為嚴重的人服用。怎麼了?妳家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阿立哥,你說什麼?抗癌藥?發炎的炎嗎?」
「不是。是cancer。Blood Cancer。」阿立學長有點擔心的問我。「這…這藥不是妳在吃吧?」
「不是…不是我…不是我。」我模模糊糊的回應。然後夏飄雪的笑容,動作突然像流光一樣拼命衝擊我。最後思緒停格在那句『聽過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句話嗎?說的就是我。』還有那個詭異的笑容。
「洛心,妳沒事吧?」阿立學長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卻很難吸收。只覺得翁翁作響。
「阿立哥。你確定這是抗癌藥?」
「對啊。有什麼不對勁嗎?」
沒…沒有。我在心裡這樣說,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直到阿立學長在電話那頭喂了好幾聲,我才趕忙說:「沒沒什麼。阿立哥,謝謝你哦。」
「洛心,真的沒事吧?」阿立學長又問。
「阿立哥,真的沒有事情啦。還有,我跟你問這藥的事情別跟小馬說。不然他又要大驚小怪了。」
阿立學長呵呵笑了兩聲。「沒問題。沒事就好。」
收了線,我呆楞著電話幾分鐘。跑到樓上去,摸出那個我依然沒有丟掉的藥罐子。跑到老媽的房間翻出了她的醫學用書。
找到了白血病。我開始對這個陌生的字眼進行學習。在我印象中,有關於癌症的東西,都不外於死一個字。聽起來實在太不真實了。
白血病。怎麼可能真的發生。發生在那一個夏飄雪身上。
腦中亂轟轟,翻了一個下午的書。並沒有吸收到多少新的知識。我瞪著天花板,不知道該有什麼動作。後來跑回房間開始在網路上找起相關資料。就在我看的頭很痛的時候,電話響起來,是小馬。「妳在做什麼?」
「我在找資料。」
「找什麼資料?」
「blood cancer。」我反應性的回答,才猛然一驚我居然自己說了出來。
「什麼?」果然小馬愣了一下,然後大叫,「妳找blood cancer幹什麼啊?」
「我…我…」下意識不想讓小馬知道有關夏飄雪的事情,我想都沒想話自己溜了出來。「我寫小說要寫到blood cancer。所以在找資料。」
小馬哈哈笑了出來。「哇卡。妳又要寫那種白爛愛情小說?這一次是男主角還是女主角死掉?」小馬開著玩笑。
其實,這種玩笑我自己也常常開。寫小說嘛,有時候本來就是要這邊死一個那邊翹一個才會顯的刻骨銘心。
但是這時候的我,卻無法接受小馬的口氣。「小馬,你你…太過分了。小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憤怒的大吼,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吼了什麼。啪一聲掛掉電話。
我克制的胸口憤怒的起伏,瞪著那依然寫著白血病三個字的網頁。心口突然很喘不過氣。
寫小說不是那樣的。
死亡,不是用來博取眼淚的。
不是。
而這一刻,我終於克制不住哭了出來。哭什麼,我自己也分不清楚。只覺得很悲哀很悲哀,很無奈,很無奈。
整個晚上猛哭,哭的眼睛都痛了起來,隔天剩下一條線。小馬來我家時被我嚇了一大跳。
「對不起,我我不知道給妳那麼大刺激。」他呆在我家門口,十萬分抱歉的說。
我揮揮手。「沒什麼,我只是神經病發作。沒事的。」外面光線太強,眼睛很痛。我讓了路讓小馬進來,跟他在客廳對看。雖然我實在看不清楚他。
後來我跟小馬問了一些有關夏飄雪的問題。小馬雖然一臉懷疑,卻還是把他知道的都跟我說。而後又陸陸續續的問了阿立學長,猴子哥等其他人的意見。最後,我得到的資訊也沒多少。反正總歸一句,不是爛人,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眾人口中的夏飄雪是那麼一致。
一致到讓我也跟著要相信,他是爛人一個。
但是某一樣東西還是把我從那個信念給拉了回來。那個瓶子,還有那白血病三個字。
我不覺得夏飄雪會無聊到拿這種藥罐子來裝什麼維他命C吃。
我相信,在他的血液裡,的確有這樣的問題。
而這一點,更是將我對夏飄雪還有眾人對他的印象,清楚的分隔開了。我越來越能說服自己,夏飄雪不是這樣的人。他那抹笑,還有那句清淡嘲諷自己的話,讓我太印象深刻了。
也許寫小說也有差吧。小馬說我太鑽牛角尖了。而的確,我是太過了。
在我腦中,一些亂七八糟不成行的假設都出來。
夏飄雪知道自己有白血病,他有什麼反應?
勵志奮發圖強?這一點,我到是沒看出來?
自怨自艾躲在房間裡不見人?從他在PUB的活動力,還有認識到多的不像話的人,我也否認這一點。
而墮落呢?豪不在乎呢?甚至故意的自暴自棄呢?
我將這三個假設收好,放在夏飄雪身上。
緩緩的,我似乎看見了一個等號。
※ ※ ※
最近的我,跟猴子哥很好。
其實沒什麼特別原因,只因為我需要他帶我去PUB糜爛。
猴子哥沒有發現我的不對,只是笑嘻嘻的要去PUB的時候,就會來一通電話。而我就會跟著他去。而幾乎的,那是一個歪七扭八的夜生活。一個禮拜我有兩三天在PUB待到他們關店才回家。我沒有跟猴子哥說我想去PUB的主要因素。
我並不是愛上那裡的環境,我只是一直在注意著夏飄雪。
也是到了現在,我才知道猴子哥一直跟夏飄雪有來往。說誠實點,就是那種酒肉朋友。他們幾乎都會相邀去同一間PUB喝酒跳舞。而也就是這樣,我幾乎是每次都會遇上夏飄雪。
他很少跟我交談,大部分時間都是跟他的朋友聊天。而我卻很討厭那種刺眼的場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他吐出一口白煙,喝掉一瓶酒,我就會想吐。那種扯心的感覺強烈到讓我想奪門而出。但是我始終沒有離開,一雙眼睛,只盯著夏飄雪瞧。
我想從他的眼神表情中,找出一點什麼。一點什麼也好。
「洛心,我問你。」猴子哥突然坐到我身邊,低聲的問我。「妳常常跟我來PUB,有原因嗎?」
我傻笑,想打混過去。偏偏猴子哥的眼睛雪亮的很,他沉默了一會,才舉起手指著從吧台過來的夏飄雪。「妳的原因,是不是他?」
我猛然心虛了起來,但是依然裝模作樣的說。「猴子哥,你喝醉了。別開玩笑了,哈哈。」我自己乾笑,那笑聲連我自己都騙不了,何況是猴子哥。
「洛心。妳要來PUB玩,我不反對。但是,如果真的為了他。跟妳說句實在話,不值得。」猴子哥沒有理我,難得一臉正經的對我說。
「猴子哥,你想太多了。我對夏飄雪真的沒什麼。」我繼續解釋。我打從心底知道,會這樣做的確是為了夏飄雪,但是並不是什麼特殊情感。我只是…我只是有一股說不上來衝動想要去了解他。
「洛心,他不是好人。妳不要飛蛾撲火。」猴子哥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剛好撇頭看見夏飄雪,而他正好也望過來我們這邊。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人不能只看外表。」猴子哥的結論,一字又一字像雷一樣打下來。
也不知道為什麼,刷一下我的眼框突然紅了起來,雙手無法克制的開始發抖。然後框啦一聲,整個水杯被我摔到地上,碎了一地。
周圍的人全部看著我們,猴子哥嚇了一跳。
我顫抖著彎身想撿起玻璃碎片,一個不注意,被銳利的邊緣給割傷,鮮紅的血從我掌心緩緩流下,在螢光燈中顯得特別詭譎。
而這一刻,我終於忍不住,站起身子轉頭對著猴子哥大叫:「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你們到底要說多少次?多少次?」轉身,我握這依然涓涓流血的手,往大門外跑了出去。
我想夏飄雪聽到那句話了。
我衝出去門口,不知道在逃避什麼一樣,在停車場鑽過了兩三徘車子,最後兩腳發軟的蹲在一部轎車的旁邊。我喘噓噓的呆愣著柏油路。感覺到手上傳來的刺痛感,我才緩緩攤開手心,看著血流了滿手掌。
一塊玻璃插在掌心。很痛,我卻不敢拔。左手用力的抓住右手腕,停不了顫抖。眼淚終於噗囌掉了下來。我並不清楚我在哭什麼,只覺得很難過,很難過。
「妳躲在這裡做什麼?」突然有聲音在我頭頂,我抬頭,朦朧的發現是夏飄雪。
他怎麼會追出來?
想到我剛剛大吼的那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很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臉紅又想哭。
「妳手流血了。」他蹲了下來,拉過我的手看了看,緩和的說著。
我下意識的抽回自己的手,搖了搖頭,沒有勇氣抬頭。
「很痛是不是?我看妳都哭了。」他笑了笑,又抓過我的手。「有玻璃插在那,可能會很痛。妳忍一下,我把玻璃弄出來。」他溫柔的說著,我卻哭的更厲害。
大概以為我怕痛,事實上我是真的很怕痛。所以他下手的時候很輕。不過還是痛的我哇哇叫了出來。
搞了一會,他終於把那塊玻璃給拿了出來。接下來他拿著衛生紙,用力按住我的手。他緊緊的握著我的手,幫我止血。「幹嘛跟猴子吵架?」
我搖搖頭,說不出話來。
「是為了那句話嗎?」他笑了笑,「我不介意的,妳不用替我說話。沒關係的。」
我抬頭,眼中帶著點迷惘看著他。我不懂,他怎麼能如此不在乎。如此的冷。對於別人的看法,對與自己的生命,他難道連一點點想辯解,想掙扎的意願都沒有?
如果是我,我一定不能忍受別人那樣說我。
「妳最近常來PUB。不管妳是為了什麼原因,猴子說的話沒有錯。少接近我。」他說的緩慢,然後把我的左手放在右手心上,要我自己壓著。
他站起身子,打算要離開。
我抽咽著,在他踏出兩步以後,開口:「夏…夏飄雪。」
他沒有回頭,站定腳步等我說話。
「血…在你身體裡的血……」我抽抽咽咽拼不出完整的句子,甚至連我自己怎麼說出這樣的話,我自己都不太清楚。
他猛然轉身,在兩步遠的地方看我,臉色失去以往的雲淡風輕。「妳在說什麼?」
「我知道,知道,有關,你的病。」我斷斷續續的說著。
他稍微握起拳頭,冷聲的問我。「我不管妳知道了什麼。妳一個字都不準講。」
「沒有人知道嗎?為什麼……」
「沒有人知道。妳也不該知道。」他冷聲的打斷我。「妳沒必要知道為什麼,這是我的生活,妳沒有資格插手。」他像隻刺蝟,猛然間豎立起他身上的堅刺,防備性的對著我說。
「你怎麼這樣對待你自己?」站了起來,對他大吼。
他沒有理我。頭也不回的往PUB大門走去。
「夏飄雪…你…你這樣會死的。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大哭了出來,用盡全身的力氣喊。而無其他人的停車場,除了保全人員訝異的轉頭看我。夏飄雪卻依然沒有回頭。
他沉穩的消失在PUB門裡,留我一個人在外面。
我握緊拳頭,感覺到血液滲透了衛生紙。
濕濕黏黏的,我的血,是這樣支持著我的生命延續著。
他的,卻是一點一滴扼殺他。
同樣是人,為什麼,需要有這樣不一樣的際遇?
而沒有人可以給我答案。
從古自今,生與死之間,本來就沒有誰可以給誰答案。
在無出入口的世界奔跑著
我看見你心裡微小的迷惘
那夜的狀況,猴子哥自己做了結論。他斷定我迷上了夏飄雪,為了不讓我陷下去。他拒絕再帶我去PUB。這樣的情況,小馬後來也得知。他有意無意的跑來我家找我,可是即使再掩飾,我還是能看出他欲言又止的動作。
「好了。小馬,你想說什麼就說。」我抱著枕頭,縮在床上。
「妳怎麼黑眼圈這麼重啊?」小馬湊過來,關心的問我。
我把頭矇在枕頭下。「前一陣子糜爛,這一陣子寫小說。所以就變這樣子了。還有,你有話快說,我想睡覺了。」
「現在是下午一點耶。」小馬無奈的搖搖頭。「妳會生猴子哥的氣嗎?其實他也為妳好,不管妳是怎麼想啦。他…他這樣做也算是對大家都好吧?」
我矇著枕頭,露出眼睛。「誰跟你說我生他氣了?我一點都不生氣好不好。反正是我自己多管閒事。」
「閒事?」小馬有點不懂,但是沒有問下去。「妳…妳和那夏飄雪怎樣,大家是都不知道。但是,妳也不能這樣日夜不正常下去啊。」
我露出整個臉。「我跟夏飄雪怎樣都沒有啦。你們少亂猜了。唉,我想我也該調整一下作息。快開學了。再這樣下去,我肯定會死的很慘。」我唉唉嘆氣,無奈的看著天花板。
小馬沉默了一會。「找個工作怎樣?」
「什麼?」我稍微坐起來,有點訝異的看著小馬。
小馬換了一個坐姿,一手撐著下巴。「對啊。都高三了,差不多也要打工賺經驗。這樣也可以訓練一下你的負責力,多少也可以賺點零用錢,不用在家當米蟲。」
我想了想小馬的話。說的也是,在加拿大不比台灣。大部分都是領父母的零用錢。這裡到了高中開始,就幾乎人人自己打工,車子,手機,網路瑣瑣碎碎的錢都自己在分擔。想想也對,我都快高三了,天天在家當米蟲,當的自己全身都不太對勁。
「好吧。那我來找份工作好了。可是,你覺得什麼工作適合我?」
小馬想了一想。「我知道有家日本料理店在徵人,聽說他們那裡待遇不錯。妳可以去問問看啊。」
我歪頭思考了半天。「好吧。那我整理一下,現在就去好了。」
「妳剛剛不是說還想睡覺?」小馬有點懷疑的看著我。
我揮揮手。「既然要發憤圖強,就現在開始吧。你能不能載我過去?」
「好啊。反正我也沒事。我去樓下等妳,妳整理好再下來。」小馬離開我的房間。
我用了最快速度換了衣服,整理儀容。十幾分鐘後也下樓。
十五分鐘的車程,我們到了市中心。小馬說的日本料理店,是在唐人街一家滿不錯的餐館。本來以為填一填申請表就可以走人了。誰知道老闆娘剛好有空,拉了我就開始面談。幸虧我穿的還像個人。聊了十幾分鐘,老闆娘很爽快的拍了拍我肩膀:「那,妳什麼時候有空開始上班?」
我愣了一下。「我入取了?」
「當然啊。」老闆娘繼續笑盈盈。
哇!這麼棒啊?第一次找工作居然就這樣一次上壘?聽小馬他們說都寄了兩三次履歷表咧。
「那,我在開學前都可以上早班。可是晚上不行。」我跟老闆娘商量。
「好啊。沒問題!那,後天開始如何?」
我開心的點了點頭,老闆娘又帶我繞了一圈餐廳。還把中午的壽司打包了一盒給我。阿,真是天堂。我捧著壽司蹦出了餐廳。自從那一晚和夏飄雪的對話,我鬱悶的好久,這是第一次我開心的笑了出來。
出了門,我叫了處在車邊的小馬兩三聲,他卻一副所有所思的樣子看著地下停車場的鐵門。
「小馬?」我捶了他一記。「你怎麼了?」
小馬回過神,搖了搖頭。「沒事沒事。這是什麼?」他看我手上的盒子,發出疑問。
「老闆娘請的壽司。」我傻笑。
「他們用妳啦?」小馬打開壽司盒,邊吃邊口齒不清的說。
我高興的點頭,小馬也替我興奮。「太好了。哈哈,妳還是笑起來比較好看。」他摸摸我的頭,打開車門讓我進去。
我在小馬的車上狂吃壽司,一直沒有發現,他到離開那條街時,眼睛一直看著照後鏡,眉心也皺了起來。彷彿在思考,在煩惱什麼事情。
而後來,我也才知道,他煩惱的是什麼。
只是當初,我們都沒有想到。
上班的時間在十點。接下來暑假,我都每天乖乖的在八點半起床,整理好裝扮以後搭公車上班去。為了這個職位,我還拉了小霧陪我去多添了好幾套衣服。
沒辦法,我的職位是帶位,Hostess,也是店裡唯一個沒有制服的員工職位。我只好心痛的買了幾件比較正式的衣服裙子回來。錢還沒賺到,到是就花了一堆去。
店裡的人都很好相處。大家來自不一樣的國家,因此廣東話,日文,馬來西亞文,泰文緬甸語都可以聽的到。大部分的人都還是用英文溝通,雖然說那文法常常我聽了以後笑到發瘋。很快的,我在店裡就混熟了,每天上午從十點上到下午兩點半。時間不長,卻很忙,因為接近市區,辦公大樓很多,每到中午就很多人湧起來。
餐廳的人大部分都熟了,少數幾個只做晚班的人還沒有見過。不過我很欣賞這另一個做晚班的人,他剛好跟我一樣職位。每次早上接他班的時候,他總是會把吧台弄得乾乾淨淨。後來問老闆娘怎麼酒類的東西我都沒有搬到。老闆娘笑著跟我說晚班的那個代位聽說我是個女的,就貼心的把分酒這吃力的工作都做好。
真是個好人。每次看到乾乾淨淨的吧台,還有放的井然有序的酒瓶們,我就會在心裡稱讚這一個人。
日子有了打工,正常了許多。和店裡人打打鬧鬧久了,也比較不會胡思亂想。雖然如此,夏飄雪的樣子偶而還是會在我心裡晃過。
他大概還是一樣揮霍他的生命吧?我常常這樣想著,然後這樣發呆著。但是,我又能做什麼事情呢?冷靜下來以後,其實他也沒錯。我的確沒有資格去插管他的事情。雖然這樣告訴自己,有些時候還是會很想去追追他的蹤跡。
但是一天過一天,忙著忙著,這個想法終究沒有變成行動。
※ ※ ※
暑假快結束的時候,老闆看在店裡很多工作人員都要回歸學子身分。因此一時興起的舉辦了一個party。寫了一張大紙條貼在廚房的牆上,上面寫著星期五下班以後,大家一起去PUB狂歡。最重要的是,老闆請客哦。
老闆請客,這對我們來說是莫大的吸引啊。我連考慮都沒考慮,就被其他同事們拉著去簽名。嘻鬧中,我瞄到那張紙條上有一個挺熟悉的名字,正想湊過去瞧瞧,外面的客人又點了飲料,我只好再度回到工作崗位。
後來也就忘了那名字的事情。一個禮拜過去了,禮拜五很快就來了。大家大概因為今天晚上的party,興致特別高昂,走起路來都好像在跳舞一樣,一掃平常累的像狗一樣拖來拖去。
我上完早上的班,就跑回家補了一覺。到了晚上十點多,才由店裡的另一個同事來載我去PUB。一路上他興奮的跟我說今天幾乎全餐廳的人都去了,會有多熱鬧多熱鬧。我聽的整個心也跟著雀躍起來。暑假要結束了,一定要好好玩一次。
剛踏進PUB就被幾個女同事抓去舞池跳舞,大家跟著音樂耍爆笑,跳了起來分鐘體力就差不多榨光了,一群人歪歪斜斜的跑回其他人聚集在一起的地方。
而果然在一堆椅子附近看到了店裡的成員。大家說笑的聲音有夠大,遠遠的我就能聽見。這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餐廳的員工加起來有二十幾個之多。平常老是只看到哪幾張臉,都不覺得有這麼多人。
我跟著一些女同事坐下,其他人馬上就遞過來水果酒,大家起鬨著喝。我端著水果酒,一小口一小口意思性的啜著。
「對了,洛心,這幾個人妳可能沒見過。」老闆對我招了招手,開始依依指著幾個只有晚班的同事。大家頷首致意,感覺才一瞬間就好像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啊啊,還有現在走過來那一個,看到眉?也是跟你一樣做帶位的。」老闆突然伸長手,指著剛到的人。
我趕忙轉頭,想看看這一個做事靈利的人是誰。
「他叫夏飄雪,算是你前輩哦。在店裡做很久了!」老闆的聲音再次響起。
刷一下。我彷彿被波了一大桶冷水,呆傻著看著夏飄雪走過來。
他揚著笑容走過來,頷首跟大家打招呼,「老闆,不好意思,我來遲了。」然後自在的往沙發上一坐,眼神從頭到尾沒有放在我身上一秒。彷彿就沒有看到我一樣。
我簡直是傻到底。怎麼會這樣?我…我居然和他在同一個地方做事?找工作就是為了要調整自己的生活作息,把自己的生活重心給拉回軌道。但是,為什麼在這一條軌道上也出現了同樣的障礙?
「洛心,妳沒事吧?」Maki搖搖我,大概看我臉色太難看了。
「我…我沒事。只是好像喝太多了。」我勉強的笑,把只喝兩三口水果酒放在桌上。
「哇賽,這樣就醉了哦?嘖嘖,洛心,妳這樣不行哦。」一群男同事耳尖的聽到,馬上轉頭過來調侃我。
我連回瞪的力氣都沒有,只覺得自己好像快縮進沙發裡頭一樣,越來越想變成一粒灰塵。
「喝不完是不是,我來我來。」大廚爽朗的拿起我放在桌上的水果酒,卻被一邊的人給阻止了。
「你自己都還沒喝完。給飄雪啦,他才剛到還沒碰酒哩。」另一個截下了他手上的酒,回身遞給了坐在他旁邊的夏飄雪。
我死死的瞪著那瓶被傳來來傳去的水果酒,視線最後停頓在夏飄雪的臉上。他只是稍微思考了兩秒,馬上揚起笑容。「好,給我喝。」他接過水果酒,然後我發誓,他仰頭喝酒的時候,抬眼看了我。
那眼神彷彿就是,我要喝,妳能怎樣,的充滿挑釁。
我瞪著他仰頭沒兩三口就把那瓶水果酒給喝了一半。只覺得頭很痛很痛,全身的神經都繃在一起。接下來,我只能空白性的反應回話,自己說了什麼根本不清楚。只知道一雙眼睛死命的瞪著夏飄雪。看著他一支煙又一支煙,一瓶杯酒又一杯酒。
大家玩起酒拳,拼的是40%的高濃度。飄雪也被眾人推推拉拉之下玩了起來。看他連眉毛也不挑的吞了兩三杯。
而來,我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只知道等我回覆了思想,我已經一把站了起來,火冒三丈的衝到夏飄雪前面,一把抓過了他手上的酒。「你夠了沒?」我聽到我自己這樣大喊。
店裡的人嚇了一跳。大家都一副你們怎麼認識的臉。
飄雪似乎也沒想到我會有這個舉動,他先是看了看空了的手,然後緩緩抬起頭。氣氛很僵,看得出來有人想說話,卻沒人敢開口。因為飄雪的臉真的很臭。我想是由史以來最臭的一次。
就在老闆想起來打圓場的時候,夏飄雪猛然起身,抓住了我的手,我一個沒握好,酒瓶摔到桌上,酒灑了一地。然後就在眾人還來不及說話之前,我被他半拉半拖的揣出了PUB。
他的力道大到嚇人,一點也不像第一次抓住我那樣輕,彷彿要把我手扭斷一樣。我歪歪倒倒的給他拉著走,一路上還撞到了幾個桌角,痛的我眼淚都擠出來。
「你放開我啦。」我試著板起腳,想阻止他。但是他力氣實在太大了,掙扎沒兩下,就被他拖到了門外來到停車場。
來到他車子前,開了車門,他火大的把我扔了進去,自己回到駕駛座。啪啪兩聲,門被他給鎖上,當然,我不用試也知道沒他解開設定,這下子我是絕對開不了門了。
我看了自己紅了一大圈的手腕,有點害怕的回頭看夏飄雪。
他兩隻手握緊在方向盤上,手上的青筋都浮現出來,隱約還可以看到他在顫抖。他閉著眼睛,靠在車背上,胸口劇烈的起伏,看得出來他現在一定很生氣。很、火、大。
我當然也不怕他會掐死我還是怎樣,但是就是控制不了的開始發抖。
其實這種沉默的狀態不久,頂多過了三十秒,我卻覺得好像有十幾世紀那樣的長久,他終於放開握在方向盤的手,要不是我清楚不可能,我簡直懷疑那方向盤凹了洞。
「妳到底想怎樣?」他轉頭,用手揉著眉心,火大又無奈的問我。
我發抖,想開口說些什麼,卻逼不出聲音。只是瞪著他瞧,他的輪廓越來越模糊。
「妳這樣跟著我要幹嘛?連我工作的地方都混進來?」我現在才知道什麼是咬牙切齒,夏飄雪正示範著。
「我…我…我又不知道,你,你在那,裡工作。」我結巴,有點委屈的說。我也不願意啊。鬼知道你怎麼也在那裡工作?
「好。」他拼命的吸氣吐氣,看起來有點恐怖。「妳說,妳到底想怎樣?可憐我?討好我?還是想勾引我?」
我拼命搖頭,一直搖頭。只覺得很委屈,委屈個什麼也說不上來。
「妳哭什麼?該哭的人是我吧?我好好的生活,妳為什麼要來攪?」他口氣依然很恐怖,用那雙眼睛瞪著我。
「我,我…我也不知道。」我縮到了車門邊,打顫的說。眼睛一眨,眼淚滑落,可惜沒有降低空氣中的火藥味。飄雪依然一臉想把我掐死的模樣。
他又深呼吸了幾次。「我不是一開始就叫妳,離我遠一點?妳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我點頭,又搖頭,簡直要神經錯亂。眼淚噗簌噗簌的猛掉,可是卻連抬手抹掉的力氣都沒有。
「妳到底想怎樣?」他閉眼,話題回到最初。
「你,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我開口小聲的說。
他睜開眼睛,冷淡的看我。「不要怎樣?不要這樣喝酒?不要這樣抽煙?還是不要這樣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語氣越來越冰冷。「妳有權利管嗎?妳以為妳是誰?妳可不可以不要多管閒事?對,我是有病,那有怎樣?關妳什麼事?我死不死關妳什麼事?關、妳、什、麼、事!」他一字一字憤怒的說著。
我視線完全模糊,根本看不清楚他的樣子。「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生命……不能,不能這樣揮霍的。」
我似乎聽見他冷笑一聲。「小女生,妳懂什麼生命?」飄雪轉過頭,望著窗外,不再看我。
我輕輕的啜泣,不趕太大聲,怕等一下又惹他他生氣,一面還要小心不讓眼淚鼻涕掉在他這看起來價值非凡的椅座上面。
過了一會,我聽見啪一聲。是電動鎖解除的聲音。模糊睜開眼,飄雪拋了面紙盒給我。「不要再來招惹我了。妳只是同情心過盛,而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我接過面紙盒,趕忙抽了兩三張面紙擦乾眼淚。
「下車吧。妳跟我的生活本來就不一樣。不要自找麻煩。」他呼氣,靠著椅背,很累的感覺。
我不敢多說話,趕忙摸索著想開車門。無奈車子太暗,我又沒有開過這種高檔貨的車門,一時之間不知道把鎖在哪裡。
飄雪似乎看出我的窘像,斜身過來替我把門打開。這的動作,讓他離我很近,而我卻知道,他的心比什麼都還遠。
「跟店裡的人說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我下了車,呆愣在車邊。飄雪發動了車子,轟一聲,車子用很快的速度飆了出去。沒兩下子就消失在停車場。我愣著看那兩盞已經消失的車後燈。
心裡很惆悵,很痛。
我只是同情心過盛嗎?
不。我並不同情夏飄雪。一點都不同情。但是究竟是什麼感覺,我卻無法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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