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樂融
直到國家領導人說出「政變」兩個字,我才知道三月份原來那些上街頭抗爭的人是革命亂黨,我們國家竟然奇蹟式安然無恙。直到某天清晨再次帶著大腳趾的灼熱感醒來,我才知道不到半年痛風又發作一次,我的忌口還不徹底,水喝得還不夠多,業障還未清除。
直到羅大佑在又蹦又跳的國父紀念館演唱會上,說了不下五次「老頭子」、「歐吉桑」的自稱之後,我才知道不只觀眾會老,某些神也是有年限的。直到幾米初次嘗試畫了兩幅畫給香港拍賣市場,分別以近三十萬台幣賣給新加坡收藏家,我才知道這位曾是血癌患者,不只可以大量授權週邊插畫,還大有機會成為銷售真跡的當代藝術家。
我不知道的東西還很多,但是哪些是我真的不知道,哪些是別人自以為知道而其實也不知道的呢?在這個島上,好多人都有各種定見,有各種立場與情緒。但是,我們真的知道事物的真相嗎?
儘管諾貝爾物理獎得主蒲朗克說:「我對原子研究的最後結論是:世上沒有物質這個東西!世間所有物質的起源與存在,都是憑藉著一股作用力。」等於為「色即是空」的佛法做了背書。但是,沒聽過這句話的依然沒聽過,沒聽懂的依然沒聽懂。而真理似乎一點都不在乎是否有科學家的背書,宇宙的作用力不管有沒有諾貝爾獎,繼續發揮它的作用。
這好一段時間來,我的週記跋涉過一個離台灣現況很遙遠的國度。我避過了總統大選,避過了街頭運動,避過了美國的警告,避過報派內閣人事,避開政黨世代交替。避開了謊言與爭議,避開了時下無所不談的八卦與三點都露的自拍。
當台灣整個在亢奮的時刻,避開直接的發言需要一點點安於寂寞的勇氣。當我選擇在投票日前一天,就排好次週一「台北之音」節目的曲目,端出原住民、客家、閩南和外省的族群共融歌單,不避諱讓「春天的花蕊」和「我是中國人」等意識光譜各據一方,讓不同色彩的人都可能在歌聲中沈著面對敗選的氣氛,我知道我大概一點都不相信「以暴制暴」這回事。
連一個媒體工作者情緒上可能對閱聽人產生的直接或隱形暴力支配,我都希望在不完全喪失節目個人風格情況下,儘量減低到最低。很長一段時間來,我相當保留地作我的廣播節目、說我的話、介紹我想介紹的訊息。我儘量考量收聽人的差異性,而不想特別讓哪一類人聽得「爽」。
只因在台灣,讓別人「爽」一點都不難。造成對立、衝突、甚或一點懸疑,都很能增加特定族群的爽度。要搞對立,很容易,我們的人性本質就在不斷對立。要去動員和自己同夥的,享受一點悲憤、激昂或調情,也不困難,我們的人性天生就怕寂寞。
但是,台灣只能有極端的聲音嗎?台灣只能有反覆偽飾的聲音嗎?有沒有人握有一點點權力,還願意戰戰兢兢負起不成比例的更大的責任?
我只有一個懷舊音樂頻道裡的一週五天帶狀廣播節目,一份抒發雜感的電子報,一堂瑜伽課,面對這個社會。但在這和眾多名流、名嘴、名記者相形失色的言論舞台上,我卻每每希望自己保有少做一些什麼的權力。
就因為大多數主流價值不是這樣想,大多數風光的媒體不是這樣幹,大多數有表達力又有一點知名度的個人不這樣做,所以,我是我。不是我特別清高,這島上這世界還有遠比我清高而美好的大人物或小人物。但是,我還是我。無法被剝奪的自由意志與生存行為。
去修車遇到好的店長與師傅,去看病遇到好的醫生與護士,坐公車遇到好的司機與乘客,在現在都不是太容易或能夠視為理所當然的事——為什麼會這個樣子?這些與政黨輪替無關,與口頭上愛不愛台灣無關,而跟所有人相信什麼有關。
有人相信換一個政黨上台國家就有希望,有人相信憑自己可以在五二0典禮槍殺總統,有人相信2006兩岸會打仗,有人相信2006台獨會實質制憲,有人相信「聖經密碼」書中預言的2016年地球末日來臨。
而我相信時代的確持續在混亂中,哪個政黨上台台灣都有無窮的問題要解決,我相信目前看得到的亂象,不可能單單藉助資本主義或西方式民主來打造天堂。我相信人們仍可以發揮不可思議的力量,扭轉未來,但著力的方向可能和現在許多人以為的方向不一樣。
所以,問題繼續輪迴。只有在無聲的世界祈求天佑台灣,天佑世界。而身為網路專欄作家,我會依然在此就某些問題,偶爾說,偶爾不說。一如高中時依稀讀過敻虹的詩句:「而思念,有時是說,有時是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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