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期裡和朋友通電話賀新年,她剛到安卡拉沒幾個月,還沒被土化,仍保持新奇的眼光,所以不解地問我:「怎麼土耳其人過年吃火雞啊!而且還互送禮物呢?」我見怪不怪,可是一想,是啊!土耳其這個回教國家的老百姓,怎麼過年吃起火雞來呢?
要回答這個問題,話題就得先從慶祝跨年夜的習俗談起。
回顧人類史,慶祝跨年夜的歷史悠久,已知最早的過年禮俗,是公元前2750年建國的巴比倫人在三月底持續11天的慶典。亞述人則在9月中旬,埃及、腓尼基、和波斯人則在9月21日過年。希臘人直到公元前5世紀是在12月21日慶祝新年,羅馬共和時期元旦在3月1日,公元前153年起正式以1月1日為元旦。猶太曆新年在9月6日到10月5日。
中古時代初期,基督教歐洲大半在3月25日慶祝新年。1582年天主教國家奉行格雷戈里曆(Gregorian Calendar)以1月1日為元旦。此後蘇格蘭在1660年、德國、丹麥在1700年、英國在1752年、瑞典在1753年、俄國在1918年明令以1月1日為元旦。
歷史上許多民族原本是在春回大地時慶祝一年之始的,從中亞一直延伸到小亞細亞的土耳其族群就以3月21日的內福如孜(Nevruz:新日子)為新年。鄂圖曼帝國時每逢內福如孜節,詩人獻詩給皇帝賀節領賞,文武百官朝拜賀年,除了皇帝賞賜「壓歲錢」外,宮廷御製各種香料熬成的膏糖分送皇族貴戚。民間則在水邊青草地舉行盛會,採集各種野草烹製各式麵食糕餅,入夜點燃篝火,人人跳過篝火來驅邪祈福,這項傳統習俗今日作為一種迎春儀式還保留著。
土耳其根據西曆來慶祝跨年夜,在鄂圖曼社會最早見於19世紀初。1829年
英國大使在伊斯坦堡金角灣的一艘船上舉辦新年舞會,邀請了政要貴族。當時鄂圖曼大臣們在造船廠的大廳作完晚禱後,分乘小舟到船上,一直狂歡作樂到天明。一位大臣在出發前還對左右說:「這是異教徒的玩意兒,可是沒辦法,這是一件公務,我不得不參加。」雖然如此,想必食髓知味,以後豪門巨邸也開始藉跨年夜舉行舞會,而非回教徒社區舉行的跨年夜慶典中,也有回教徒悄悄地參加。一位土耳其國會議員回憶1915年的童年時說:「我們歡樂慶祝的是回教的開齋節和宰牲節,前者三天是小過年,後者四天是大過年。對我們來說沒有新年夜這回事,只是每當新年夜來臨時,非回教徒的鄰居們忙著辦年貨,還不忘送禮物到我們家,讓我們也意識到這一天的降臨。送來的禮物有五顏六色的雞蛋、糕餅和古龍水,我們則回送土耳其軟糖、甜點和果漿。」
當時希臘裔鄰居在傳統新年夜吃火雞、跳舞玩樂,而亞美尼亞裔鄰居的年夜飯有橄欖油煮的各式冷盤、烤火雞、八寶粥,是他記憶中的年夜飯印象。
這種年夜飯印象,到了土耳其共和國在1926年正式頒行西曆,以1月1日為元旦,1935年明訂12月31日午後到1月1日為國定假日後,就成為土耳其家家戶戶年夜飯的主角。
火雞最早在墨西哥被畜養,16世紀初(1524年)由西班牙人傳入歐洲,英國殖民在17世紀又帶到北美東部,當時的英國社會以土耳其為東方回教國家的代表,在對當時國勢如日中天的土耳其人又懼又畏的心裡下,將這種比一般雞大的火雞稱為土耳其雞(Turkey fowl),以後只用turkey一字稱火雞。有趣的是土耳其人初識火雞時,看牠外型像印度的孔雀,竟取名為Hindi(印度),這個字在土耳其俚語中有笨蛋、發呆的意思。
現在土耳其人年夜飯中不可少的主菜就是一隻肚子裡填塞松子米飯,烤得香脆的火雞。在看電視是家庭主要娛樂的年代裡,全家人齊聚餐桌旁、電視前,玩著賓果遊戲,等待一年一度的跨年肚皮舞表演是新年夜的高潮。
1926年土耳其航空社發行首次新年航空彩券,以後每年獎金節節上昇的新年彩券,給市井小民製造了新年美夢,更掀起全民過新年夜的興致,只有一些保守的宗教派仍然視之為異教徒的玩意兒,堅持以「平常心」對待。
現在與親朋好友互贈禮物,共進年夜飯之外,種種新年夜娛樂餐會任君選擇,狂歡終宵之後隔天安靜的街道,要到午後才會活躍起來。對於土耳其人迅速地接受慶祝新年夜的習慣感到驚訝的作家Peyami SAfA曾說:「我實在搞不清楚新年夜這玩意兒的涵義,有啥可喜的?首先,正好相反的,地球和人類又老了一歲,人們卻說這是新年,每個人又再接近死亡一年,人們竟為此歡樂,失去生命中的一部分被當做可喜的事般互相恭賀。」
另一位樂觀的作家Refik Halid KARAY則認為:「我們不應該對任何一年有過份樂觀或悲觀的期盼,世界跟我們翻臉的話,報仇之道是,抱著滿足的心,不理會它,盡情享受,套句哲學家的話,做個機會主義者,讓我們就用過年來練習做個機會主義者,及時享樂吧!」
沒有選擇做個機會主義者,而以暴躁易怒知名的作家Nurullah ATAC卻以他一生中少有的輕鬆語調寫道:「12月最後一天的晚上,我們心中萌生著一個願望,即使廣播傳來的聲音,沒有說出藏在懷裡給了我們許多承諾的新年彩券上的號碼,我們仍然相信隔天迎接我們的將是一段幸福的時期。這甜美的夢會持續好幾天,然後我們將習慣新的一年,忘記它曾是新年,開始為12個月後構築新的夢想。」
一樣看花三樣情,今天土耳其人在大啖火雞肉,欣賞肚皮舞之際,夢想著中大獎,既注重現實,也滿足情慾,更不忘對未來抱持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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