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人們從公園這端的門進入,換個方向,從另一端門穿出,神色匆匆,彷彿被一隻多腳的巨獸追趕,每個人都在逃,繃著臉,抿著嘴,來不及思考,只是沒命地竄奔,空洞的眼神中理所當然地沒有一絲生氣。沒有人注意到路面還有些微濕,沒有人注意到草叢間蓬勃跳躍或無聲消逝的生命,沒有人注意到公園中間的涼亭有兩個相擁的人影。公園不過是捷徑,人們無心多做停留。
在太陽向西側移一步之前,一個女人,踩著黑色高跟鞋,一襲黑色套裝,喀,喀,喀,緩慢地走著。她與大家不同,穩穩地,定定地向前走,似乎走了幾千年同樣的路。她瞧不起那些與她短暫交會的人群,那些逃亡者。「何必把生活搞得像世界末日,最後還不是什麼都沒有。哼,一群傻瓜」。
女人繼續優雅的走著。她走進了公園,遠遠地,看見涼亭那兒有個熟悉的身影向她招手,她走去,維持著優雅的步伐。那人的身上依舊是那股味道,帶著些與眾不同,帶著些叛逆。那人的髮,違背了地心引力,刺向天空,好像在抗議些什麼。女人緊緊地擁抱著、吸附著那人,胸前柔軟的撞擊是致命的陷阱。
就是為了這樣的柔軟,兩人失去了所有曾經屬於她們的幸福,只剩下彼此。
傍晚,人們再度湧進公園,還是一樣的緊繃、神色匆匆,像被追趕的小動物,從這一端到那一端,只不過臉上多了一絲疲憊。
「啊-----」尖叫聲把人們快速移動的雙腳黏住,受驚禽鳥般張望著,尋找聲音來源。
發聲的女學生跌坐在地上,看著面前的影像說不出話,人們如嗜腥蟲蠅般漸漸圍繞過來,在涼亭前形成了一個半圓。他們觀賞的風景,是兩個親密依偎相互支撐彼此的軀體,她們腳邊有個藥物的塑膠空瓶,被四散的風吹得時而滾動時而顫抖,一些如稀疏撒落在惡夜的星子般,匍匐在地面的藥片,訴說著不言可喻的困難與絕望。熱絡的人群之中,二人早已冰冷。
人群中一個穿著體面的男人,壓低聲音對身旁的人說:「黑衣服那女的,本來在我們公司上班,能力還不錯,可惜是個同性戀。我們老闆知道了就叫她走路。幸好,要不然搞成這樣,警察一定會來公司找麻煩。走了走了,沒什麼好看的,沒事把自己搞成這樣,自作孽不可活。」男人的笑聲遠了,好奇的人們看看也散了。反正事不關己。
女學生回不了神呆站著,另一個女學生從背後抱住了她,輕聲說:「別怕,我們不會放棄的…」。帶著淚珠,她輕輕點了點頭。
她們不知道面前的那兩個人,也曾經對彼此說過……永不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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