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國順著導航的指示,下了交流道。
越接近目的地,他的心情越是忐忑不安。
昨天,那個徵信員約了阿國見面,在同樣的咖啡廳裡,徵信員給了他一個地址,他拿著地址的那隻手,不自覺的微微顫抖著,他並不害怕,也沒特別興奮,但就是這麼抖著。
車裡幽幽的播放著「溫柔的慈悲」,他花了好些功夫才找到,先是Copy了一份給自己留著聽,原版拿去給了小忠。
二個月過去了,小忠狀況進步的非常多,阿國甚至認為小忠很快就會恢復正常的智商。
譬如他第一次完整的說出自己的全名,他也記起自己念過的學校,記起曾經做過的工作…
他記起板橋的住家地址那天,阿國告訴他他們已經不住在那裡了,小忠睜大了眼睛望著阿國,口裡念出了兩個妹妹的名字,爸媽的名字,然後,完全控制不住的放聲痛哭。
阿國把他抱得緊緊的,眼淚同樣流到了小忠的肩上,他的心好痛。
就在這個時候,小忠輕輕的念出了一個名字,是阿國的全名。
阿國抬起頭,用雙手握著小忠的肩膀,說:「對!那是我…那是我,你記起來了嗎?」
小忠因為痛哭而緊繃的臉頰並沒有鬆懈下來,還添上了一種狐疑的表情,他再一次念了阿國的全名。
「是你嗎?阿國,你是阿國?」
「對啊!!我是阿國,我是阿國!!」
阿國再次用力的擁著小忠,他的心裡流著一種特殊的感覺,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但他和小忠在新竹那段曾經美好的時光,在那時一一浮現,他甚至想起了和小忠之間的每次性愛。
拐進導航指示的巷子,機械女聲同時說著:「前面三百公尺到達目的地。」,他的心跳開始加速。
他看見了徵信員告訴他的小吃店,白色招牌簡單的寫著紅色店名,他確定那正是他要找的店了。
但他選擇先慢速經過這間店,他只想要再次確定沒有找錯地方,也想確定徵信員沒有找錯。
一個還算熟悉的身影正在料理台煮食,雖然那人低著頭,雖然他只去過小忠家幾次,但他確定了那正是他要找的人其中之一。
是小忠的母親。
徵信員報告了他們的最新調查結果,大致是說:小忠一家人在小忠失蹤後大概一年後搬回了屏東老家,但沒有多久就把老家賤價出售,還了大部分債務,在高雄呆了二年,然後搬去了台中一直到現在,從在高雄開始,他們就一直靠賣油飯和鰻魚羹維持生活。
才經過他們的店,一台車正好離開路旁的停車位,阿國欣喜之餘,把這份小幸運歸於小忠和他的家人。
他對著後照鏡望了望自己,今天的使命,是確定小忠家人過的好不好。
小忠媽旁邊站著另外一個留著平頭白髮的男性,正在切著小菜,他知道那是小忠爸,店裡有個女生大聲的向他喊著:「歡迎光臨。」,他知道那是小忠妹其中之一,只是他不清楚是大妹還是小妹。
小忠妹接著說:「裡面坐。」,他向她笑了笑,沒多說什麼,打算選個邊邊的角落坐下再說,卻沒注意到小妹其實瞪大了眼睛的望著他。
直到他坐下,小妹向他走來,問了:「要吃什麼?」,臉上卻掛著心事,阿國望向她,他感覺得出來,也許小妹認出他來了,他選擇順水推舟,把今天的到訪裝作完全是巧合。
小妹終於忍不住的問:「我們是不是認識?」
阿國明知故問的說:「認識??」,然後在假裝思考之後,演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說著:「小忠…你是小忠的妹妹對嗎?」,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其實心裡微微的發痛著。
小妹真實的表情沒有虛假,「啊~~對對對…你是我哥的朋友…還是同事?我忘了…」
阿國繼續演著:「他還好吧?小忠?」,他認為正常的狀況下,應該是會問這句才對。
小妹在此時露出了落寞的表情,阿國很清楚那代表什麼。
「媽~媽~」。小妹邊喊著邊往外面的料理台走去,然後對著爸媽說著,爸媽同時轉頭望向阿國,阿國於是和他們互相點了點頭。
小忠媽對小妹下了指示之後,用大盤子端著另一桌客人的食物送去,換小妹站上原本母親負責的區域,然後,她向阿國走了過來。
那是一張焦急的表情,阿國心裡又是一陣刺痛,但他仍然決定繼續隱瞞,他不想小忠的家人看見小忠現在的樣子。
「伯母好,好久不見了ㄋㄟˋ…」,阿國站了起來向小忠媽打招呼,小忠媽示意要他坐下。
小忠媽吆喝著小妹趕快把阿國點的東西弄好送來,臉上掛著滿滿都是難言之隱,阿國決定繼續堆著笑臉,假裝看不出來小忠媽的情緒。
「額~~我記得你是小忠在新竹認識的同事對吧?」,阿國點了點頭,仍然喬裝天真的向小忠媽報告去過家裡好幾次等等,但小忠媽只是似懂非懂的應對著,她的心裡掛念著的當然還是只有小忠。
「你…額~~我是想要問你…還有跟小忠連絡嗎?」,小忠媽終於說出了重點。
「哇~~好久沒聯絡了,因為我…」,阿國邊說著邊想起了自己當初是如何放下小忠離開新竹,內疚讓他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但他很快接著說:「因為我後來回台北來了,就沒再跟小忠連絡了。」,他斬釘截鐵,卻心虛的喝了一口小忠媽送上來的罐裝汽水。
「小忠…他還好嗎?」,阿國先是故意問候小忠近況,然後緊接著又問:「伯母還有大家都還好嗎?」。後面這一句,才是他今天的最終目的,他轉頭望了望小忠爸和小忠妹,小忠爸臉上掛著的其實是和小忠媽一樣的表情,只是多了一份男人才會有的矜持。
「還好~~我們都還好~~」,小忠媽堆起了很勉強的笑容,接著說:「這生意不好不壞,還過的去,小忠他小妹晚上念大學,白天就和我還有我先生忙這間店,他大妹現在也在台中市政府上班,晚上也會過來幫忙。」
阿國有想要哭泣的念頭,嘴裡只是說著:「那就好…那就好…」。
小忠媽對他笑了笑,堆起了一臉慈祥,夾雜著一點點的憂慮,說:「倒是小忠,我們已經好幾年沒見到他了……」,話才說完,小忠媽眼淚嘩啦的掉了下來,阿國尷尬的望向了料理台,那對父女只是低下了頭繼續忙和,沒有太多表情。(或許只是想要讓自己堅強,所以選擇沒有表情。)
但阿國不忘繼續演戲,「好幾年沒見了??為什麼?」
小忠媽向他報告了小忠失去聯繫的過程,巨細靡遺,雖然大部分他都已從徵信員那裡聽過,但他還是很認真的聽小忠媽說完。
「那…現在家裡…額…我是說…債務部分……??」,阿國提出了疑問,也是另外一個他想要確定的問題,不為什麼,他只是覺得,他有義務幫小忠家裡解決債務的問題。
「還的差不多了,全靠這生意…」,小忠媽望了望這十幾坪的小店面。
「伯母你放心!如果小忠有跟我聯絡,我一定通知你們,我也想辦法跟以前同事連絡一下,看看幫不幫的上忙…」。
「謝謝,謝謝你,再麻煩你幫忙。」,小忠媽又流下了淚,阿國拿出紙巾遞給她,她連忙要阿國快用餐。
雖然已經變溫,油飯濃濃蝦米、油蔥和肉燥香氣仍然刺激著阿國的鼻息,酥炸過的鰻魚泡在有紅白兩種蘿蔔丁和蛋花還有柴魚味道的羹裡,更是美味,阿國吃著,望向一家三口繼續招呼店裡的生意,一個不注意,一個哽咽,他也流下了眼淚,他只好把頭面向牆壁,擦去愧疚但欣慰的淚水。
還沒旋開房門,阿國就聽到小套房裡飄出的林良樂的歌聲:
其實我早應該了解
你的溫柔是一種慈悲
但是我怎麼也學不會
如何能不被情網包圍
其實我早應該告別
你的溫柔和你的慈悲
但是我還深深的沉醉在快樂痛苦的邊緣
你溫柔的慈悲
讓我不知該如何面對
再也不能給我任何安慰
再也阻擋不了我的淚水
你溫柔的慈悲
讓我不知道如何後悔
再也不可能有任何安慰
再也癒合不了我的心碎
他隔在門外聽著,似乎,懂得了小忠當時為何那麼愛聽這首歌。
小忠已經入睡,阿國對CD Player按下了停止鍵,小套房裡還飄著沐浴後的香氣。掀開棉被,他從後頭擁住了側睡的小忠。
小忠先是一驚,然後轉身望向阿國,他想從阿國眼裡找到肯定和允許,也想找到愛和疼惜。
阿國接受了小忠的吻,他感覺全身酥麻,放任小忠對他的身體所做的任何舉動。
他想找回小忠對他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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