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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索和探尋─《陽光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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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悔之的《陽光蜂房》出版於19894月出版,收錄許悔之自1983年至1989年的作品共96(包括12首組詩和42首單篇詩作)。許悔之在卷末〈說話與沉默〉一文說:「生命過於龐大複雜,法語講“Cest la vie!抑揚清亮的音節中含寓謂嘆,不免讓人聯想到光,以及暴風雨的辨証,就像這本書的集名《陽光蜂房》,介於有心和無意之間。[1]許悔之自己說出了自己詩集的特色,在有心和無意之間,透過光與暴風雨的辯証,歌詠生命的豐富。許悔之的第一本詩集一出版,就獲得詩人張錯與學者廖炳惠教授的代序肯定。

詩人張錯在許悔之的第一本詩集《陽光蜂房》的序中提到:許悔之的詩篇代表生命無邪的成長,以及對生命歡欣與熱愛以及反抗。再者許悔之的詩篇展現一種野心與突破,企圖從公式化的人性中尋得非公式化的多種面貌。在許悔之的詩中我們可聽見一種抒情的迴旋與浪漫的歡喜,在人世的種種困厄中,惟有愛與關懷才是生命無悔的許諾。許悔之以沛然的氣勢,投入詩與奉獻,給我們一個豐腴的世界,隱然有大家的氣勢。[2]

廖炳惠教授在《陽光蜂房》的序〈優異的藍調〉一文中提出蜂巢的特性,指出:許悔之將不同時期、心境的作品交織在一起,好似蜂巢的排比,各自為政,卻又含納於某一設計中。廖炳惠教授稱道許悔之在《陽光蜂房》裡的自省及文化批判的色彩,不管是社會考察、冷眼旁聽、幽思冥想、生命陣痛、愛情種種,許悔之都能以鮮明的意象和實驗的語文、哲學典故去書寫各種題材,其詩熱情中有哲思與反省,於苦楚中看得到希望。[3]

許悔之在這本詩集書寫愛情與孤獨、對文明侵蝕人性的憂慮,甚至也涉及了社會觀察。許悔之在這本詩集中試鍊各種題材,從閱讀中可以發現許悔之尚在摸索,尚未建構好自己的意象系統,一些詩的語言還有散文化的現象。但依然不乏傑作,比如〈繭之書〉這一組詩的第四首〈絕版〉:

 

妳我相遇於風中

彼此用手掌

小心翼翼地將這段相逢

呵護成惟一的序

早在遙遠的三千年前

便寫入蒹葭的傳說裡

 

如今

風翻開的每一頁

都不可圈點

是孤本,且永遠絕版[4]

 

這一首仇小屏教授曾經在多篇文章論述此詩,「蒹葭」一詞出自於詩經,泛指蘆葦,其詩說著求之不得的愛情:

 

蒹蕸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迴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蕸淒淒,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迴從之,道阻且跂;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蕸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訴迴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5]

 

〈蒹葭〉一詩來秦風,此詩用賦的手法加上明喻,沒有高深的技巧,但因詩中的情感真摯,使得此詩變成不可多得的好作品。《詩經》的〈蒹葭〉一詩敘說著求之不得的愛。許悔之的〈絕版〉一詩也是敘說著求之不得的愛,此詩敘說著人類愛情從古至今不斷地發生,但每一段愛情對當事人而言,都是不可取代。許悔之用許多出版業界與書寫的辭彙來入詩。用得相當的貼切。序通常都至於書籍的卷首,愛情因彼此用手掌小心呵護而開始,許悔之認為這是自古皆然的。但每一段愛情都是獨特不可取代的,沒有結果的愛情,變成了孤本,且永遠絕版。

又如〈黑色年代〉組詩中的〈孤獨的練習〉敘說著網路時代愛情的虛與實:

 

ㄉ,我孤獨地練習

將電腦記憶體中

我們的相遇

一一,在螢幕上顯示:

           彼此心跳快慢:一百

           呼吸聲交迭且同音,分貝:十五

           曈孔縮小百分之二十……..

           螢幕繼續顯示妳

           不為我所知的一切

 

電源,突然  斷了[6]

 

這首詩敘說著人透過網路偽裝和假扮自己尋求愛情,網路中的愛情虛實交映,因為缺乏真實,隨時有斷了的可能。

另外〈鼠〉一詩也是被多人論述:

 

好幾億隻

躲在

銅像陰影裡的

乾癟的

老鼠

不停地磨著

咬嚙的慾望

磨著每天變尖

變長的

 

所有種種

究竟要如何編成

一則預言呢?

寫實?或者魔幻?

老鼠。銅像

當年血流成河的廣場…….[7]

 

這一首詩寫在天安門發生之前,詩中的銅像意指威權統治下的強人,而在強人統治之下生活的中國人民共和國人民就像卑微的老鼠,私底下對統治者的恨意逐漸加強如同老鼠的牙齒,最後一定形成衝突和革命。詩人如同先知,預言時代的趨勢,最後事情果然發生了。

《陽光蜂房》這一本詩集中的〈天大寒〉也很值得注意:

 

上帖:火已經生起來了

靠近我 我覺得冷  我覺得冷 離開我

 

火已經生起來了  雪將掩蓋住記憶

溫度還停在原點  那種美絕的冰封

也許  本來

只有體溫才能取暖  心靈的冬季不可驅逐

靠近我  近些  近些  離開我

冬日太長  太長太冷

下帖: 雪將掩蓋住記憶

冬日太長  太長太冷

靠近我  近些  近些  離開我

只有體溫才能取暖  心靈的冬季不可驅逐

也許  本來

溫度還停在原點  那種美絕的冰封

火已經生起來了  雪將掩蓋住記憶

 

靠近我 我覺得冷  我覺得冷 離開我[8]

 

這首詩的形式並非獨創,這首詩的形式來自於古代的迴文詩,古代文人的迴文詩通常都是遊戲之作,優秀的作品並不多見。迴文詩正反都可以讀。許悔之的這首詩跟古代的迴文詩又有點不太一樣,迴文詩可從最後一字倒讀到第一個字,比如
五代徐夤的迴文詩:

 

輕帆數點千峰碧,水接雲山四望遙。

晴日海霞紅靄靄,曉天江樹綠迢迢;

清波石眼泉當檻,小徑松門寺對橋,

明月釣舟漁浦遠,傾山雪浪暗隨潮。[9]

 

迴文詩正讀與反讀分別產生不同的意義,但皆可獨立成詩,而許悔之的〈天大寒〉上帖的最後一句是下帖的第一句,這樣的設計上帖是火的意象,但下帖卻形成雪的意象,上帖與下帖形成一種相互補充連綿無盡的趣味。

李倍慈在其碩士論文中提到:

 

《陽光蜂房》有諸多《聖經》典故的運用,如「我,憤怒地指著牆,宣告/最後的審判─」,融入諸多基督宗教的背景。[10]

 

弔詭的是李倍慈既然承認許悔之的《陽光蜂房》中諸多詩作融入《聖經》典故的運用,卻又把《陽光蜂房》歸於許悔之「未宗教化時期」的作品,其說法顯得自相矛盾。且在《陽光蜂房》就出現以佛典入詩的作品,如〈涅槃〉與〈心〉這兩首作品。關於許悔之的以佛入詩將在本論文的第四章加以論述,在此不再贅述。

從許悔之《陽光蜂房》這一本詩集,可以看到許悔之的詩語言尚未純淨,同時對諸多主題與面向進行探索,詩中的意象仍看得到前輩詩人影響的痕跡,此時許悔之對現代詩的摸索和探尋剛剛起步。

 



[1] 許悔之《陽光蜂房》,台北:尚書文化,19904月,頁222-223

[2] 參考張錯〈無悔的許諾〉,許悔之《陽光蜂房》,台北:尚書文化,19904月,頁15-18

[3] 參考廖炳惠〈優異藍調〉,許悔之《陽光蜂房》,同註93,頁21-24

[4] 許悔之《陽光蜂房》,台北:尚書文化,19904月,頁88-89

[5] 陳美燕編註《詩經讀本》台南:文國書局,1992年初版,頁132

[6]許悔之《陽光蜂房》,台北:尚書文化,19904月,頁83-84

[7]許悔之《陽光蜂房》,台北:尚書文化,19904月,頁190-191

[8] 許悔之《陽光蜂房》,台北:尚書文化,19904月,頁114-115

[9] 引用自南方朔〈西方與東方的迴文之趣〉,《中華日報》,200355日。http://reading.cdns.com.tw/word/2003050504.htm

[10] 李倍慈《現代的宗教向度─以周夢蝶、蕭蕭、敻虹、許悔之為中心的探索》,南華大學文學系碩論,20127月,頁70

台長: 劉俊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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