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來,驚覺久違的偏頭痛隱隱發作中,幾十年觀測下來,其實早已摸透身體機能某些器官的慣性運作,只是知道了又如何?許多外在因素也不是自己能掌握,只能任由生活像畦望天吃飯的旱作,綠不綠,果不果,一切隨緣法喜。
夜裡早早就寢,睡足九個小時,過程有夢,夢境不長卻異常清晰。
班上兩位可愛小男孩牽著一輛腳踏車橫越大馬路,邊走邊玩不打緊,還選在黃燈閃爍時掏出書包裡的課外書低頭專心閱讀,無視兩旁汽機車引擎和喇叭聲齊鳴,任我在一旁乾著急。夢裡可以清楚感受到自己的情緒和焦慮,擔心孩子來不及過馬路,被車輾死,直到醒來,才鬆了一口氣。
六點多提前踏出家門,走在微涼卻曬不到太陽的初秋街頭,咖啡店的鐵門尚未拉起,斜對角的那家鐵皮屋早餐店早已熱鬧滾滾,不時還飄出饅頭豆漿誘人的香氣,沿著店外車陣縫隙上了陸橋,腦海依舊繞著剛剛的夢境內容轉個不停。
下陸橋之前,好不容易釐出一點頭緒,為這次的夢境下了個結語──夢境看似有劇情,其實不過是近日生活零碎的隨機組合罷了,無須多慮。
前天站完導護崗哨,原本想在學校操場健走完再回家,沒想到學校田徑隊需要用到整個跑道,於是臨時決定,改繞到對街的忠孝國中大操場。
原本一個人腦袋放空的順著跑道走著走著,幾圈過後,身邊突然冒出一位以前敎過的學生,嗨,老師妳還認得我嗎?喔,你是──小恩,看著約莫與我等高的國二小男孩,穿著背心型運動服,汗流浹背,一身黝黑的皮膚,油得發亮,一副田徑隊選手的模樣,和三年多前留給我的瘦弱印象,簡直判若兩人,當真快認不出來。
經過簡短的交談,才知道,孩子目前幾乎都在課後,隨著生教組長跑步鍛鍊身體,祈望將來有機會進入體專就讀。後來,生教組長也跟我打招呼,並主動跟我提了提孩子目前的一些行為狀況。總體來說,孩子目前正往好的一方發展,無論如何,都希望孩子走出一條路,找到屬於自己的一片晴空。
這孩子興致一來,竟一路跟著我健走,且主動跟我分享很多家裡的事,包括父母從小不管他,以及小二時期,如何幫別人擔起偷竊腳踏車這件事,還有當年如何不服管教,對老師嗆聲,哪天拿刀子回來殺她,為了這件事,父親還因此到校向老師鞠躬賠不是,並當著老師的面,賞他一個熱熱的大耳光。
此外,他也主動吐露幾件當年在班上幹過的壞事,他和兩位同學是如何瞞著我的視線,上完英文課,直接從生態園翻牆騎車外出買東西吃,以及班上某位同學惡作劇,偷藏一位單親孩子的便當盒,為了這個被藏在生態園的便當盒,該生阿公還憑空捏造了一個「孫子餓肚子」「便當盒長滿蟲」的誇張故事,甚至放學前,直接甩門衝進教室,聲嘶力竭的把對方臭罵一頓,搞到也是來接孫子的對方阿嬤,情緒也跟著失控,兩位老人家,就這樣當著我的面,你一言、我一語的對槓起來。
那樣的暴戾與爭執畫面,如今連回想都是一場噩夢,還記得當時我被這樣的景象嚇哭了,趕緊讓班長火速下樓把學務主任請上來,好控制混亂不堪的教室場面。
還有一次放學時,在侏儸紀公園台階,因糾察隊攔截過長隊伍,害他的孫子跌倒膝蓋擦破皮這件事,他也到校長室那兒吵很久。那兩年,這位阿公幾乎就是我的職場噩夢。
後來有機會跟阿公私下深談過後,才知道他在童年時期曾遭後母凌虐的不愉快經驗,而今兒子因喪妻又娶了個大陸老婆,他擔心孫子也會因此受虐,執意把孫子留在自己的身邊照顧。
即便已經國小三、四年級,他依舊不放心,每天堅持到教室接送孩子上下學,就怕有人欺負他的孫子,他老覺得孫子就是因為沒有媽媽才被欺負。天曉得,班上孩子根本沒有人知道該生失去母親,從頭到尾都是阿公在班上嚷嚷孩子有多可憐,母親生下他沒多久就病逝。
有一回他到教室接孫子,還當著我的面教孩子,以後不可以說老師再見,要說媽媽再見,劉老師就像你的媽媽一樣。
當我深入了解阿公的成長背景之後,對於他的許多護孫行為,以及近乎被害妄想等言論,總算可以稍稍釋懷些。
可他都不知道,當年只要他的孫子和同儕有衝突或下課不小心跌倒受傷,我這位他聲稱很有愛心的劉老師,都得繃緊全身上上下下每個細胞,每根神經,等校長或主任聽他參完一本加油添醋的罪狀後,再私下去向行政人員說明調查後的真實情形。
終於釐清詭異夢境發生的源頭。原來一些教學生涯中的不愉快,不曾遺忘,是摺疊蜷曲在某個陰暗抽屜,更像一頭沉睡的怪獸,偶爾還是會翻個身,踢個腿,伸個懶腰,甚至哈一口廢氣,讓汙濁繼續糾結夢裡沉甸甸的潮濕空氣。
2013.0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