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後，琇鳳老師拿了兩顆熱騰騰的粽子過來跟我分享，那是她母親親手包的南部粽。已經想不起這是第幾年在端午節前夕，吃到楊媽媽包的溫馨粽。剛剛回到家，邊吃楊媽媽的粽子邊落淚，這讓我忍不住想起已故的母親。
那一年，是我們家幾個孩子，最後一次吃到母親親手包的粽子。母親為了讓婚嫁散居各地的幾個孩子，都能吃到記憶中最美的滋味──裹著濃濃愛，摻雜蘿蔔乾、香菇、蝦米、豬肉、油蔥香的北部粽，做生意再忙、再累，都會自己下廚包粽子。
那回跟往年一樣，早在端午節來臨之前，她就一個人頂著農曆五月的大太陽，傳統市場來來回回好幾趟，汗流浹背的蹲在水槽邊洗粽葉，蒸糯米、炒餡料，等幾串的粽子全包好，下蒸籠讓粽葉也入香；接著，一個人搭火車北上，把熱騰騰的粽子分送到住在板橋、桃園的我和哥哥、妹妹家。
回去之後，想起當時還在大學唸書的小弟，因此又跑了一趟菜市場，只為了要多包一串，讓小弟帶到宿舍跟沒有回家過節的同學分享。那年端午節過後不久，母親到溫老師家幫忙縫製喪服，不知是天氣太熱還是怎樣，她突然血壓升高，就這樣在喪家中風昏倒。
生病後，有一年年底，她到我這兒住幾天。我心想，母親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逛市場了，應該會很懷念傳統市場吧？特別是年前的那種熱鬧氛圍，於是在徵求她的同意後，決定用輪椅推她到住家附近的傳統市場逛一逛。
事實上，當時母親的行動已經非常不方便，每下一步樓梯，都顯得非常吃力，費了好大的勁，才把母親和輪椅從五樓移到樓下。不過，看母親很開心，露出久違的笑容，我也很開心。
只是等我們母女一路沿著南雅南路逛進傳統市場，才驚覺似乎選錯時間，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眼看輪椅完全沒有轉圜的空間，只能硬著頭皮，依著買菜人潮往前推移。
為了輪椅屢屢擋到買菜動線，造成大家不便這件事，我只好一路陪著笑臉，點頭跟周邊的婆婆媽媽們賠不是。同時心底不斷責怪自己，早該想到這問題，年節擁擠的傳統市場，連菜籃車拖行都很困難了，何況是輪椅呢！
所幸婆婆媽媽們都能體諒，看我急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的窘況，並沒有露出不耐或責備的眼神。甚至還聽到身旁一位女菜販笑著說：
「我臆，這一定是查某囝。」
「嗯」我非常不好意思的跟對方點頭示意。
「唉唷，想嘛知，查某囝才有可能遮友孝，年腳推老母來踅菜市仔。」沒想到另一位女菜販也跟著附和。
「嗯，真歹勢，我擋到大家的路。」我依舊一臉靦腆的跟周遭的人道歉。
「無要緊，汝勻勻仔來」
早已忘了回來後，母親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藉著扶梯把據稱千斤重的手腳，從一樓蹣跚的拉抬到五樓。每次為了推她外出散步，看她爬得滿身汗都很不忍，後來母親住桃園妹妹家，大哥、大弟也請了印傭過來協助照顧。母親除了傍晚洗完澡，到妹妹服務的清溪國小散步復健外，印傭偶爾也會推她到附近的傳統市場逛。
有一回我去桃園探望她，印傭笑著跟我分享：阿嬤很喜歡逛街，我推阿嬤去市場，買衣服的時候問阿嬤，阿嬤，我穿這件衣服好不好看？阿嬤還會皺著眉頭跟我說：汝的肉遮黑，穿這領毋好看。最後指著掛在架上另一件對她說：汝愛換彼領卡媠啦！
每次聽到印傭跟我分享她與母親之間的相處點滴，心中真有說不出的感觸。總覺得眼前這位隻身來台，皮膚黝黑、心地善良的印尼小女孩，替我分擔了許多本該屬於我身為子女該做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