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九六○年代飽受批評爭議,到如今文壇公認為大師,作家七等生在文學上經歷的道路,充滿曲折與戲劇性。但他一向低調,不顧外界,習慣獨來獨往,將內在完全傾注到文學裡。他談到剛推出的《七等生精選集》,表示書中收錄他一九八七年的短篇小說《目孔赤》,描寫一個不被外人理解的瘋子,「可以解釋我一路走來的個人主義。」
《七等生精選集》由張恆豪主編,收錄一九六六年至一九八八年共十八篇作品。七等生(見右圖,趙雙傑攝)兩年前罹患喉癌,治療後康復,現獨居木柵家中,生活簡單。偶有人來訪,只見他一邊忙著挪動家具騰出桌椅,一邊在廚房踅進踅出泡好熱茶,慎重但不急躁,就像他這一生的寫作,一筆筆切進心靈深處,然後早早在某一刻自覺:「我寫完了。」
七等生在一九九八年推出小說集《思慕微微》,一九八八年後便少有新作發表。二○○三年《七等生全集》出版後,他正式停筆,「因為人是有限的,我自知短處。」
七等生被視為現代主義的前衛旗手,擅以獨白式文體,描寫性格孤決的人物與現實的衝突,圍繞著愛、罪、罰主題,不乏對本土現實、人心私慾的批判,卻也因描寫有違倫常的情節而引起爭議。如他最具代表性的《我愛黑眼珠》,描寫男子在大洪水中救助陌生的妓女,卻不顧妻子的求救,遭到嚴厲撻伐。
七等生笑說,當時他躲到鄉下教書,根本不知外界批評,現在回想是因當時台灣在黨國一體的愛國主義氣氛下,還無法接受個人式的憂鬱與徬徨。「但現代主義強調小我而非大我,追問的是關於人的存在、你怎麼活下去的哲學問題。」
他言談中總愛自嘲,卻又流露出對作品的自信。他表示自己不是學者、不管理論,因為學畫影響,寫作也靠視覺思考,如同作畫一開始寫實,後來卻超越眼前所見。
「當我們從視覺所見的外在進入內在,才產生了語言。外表是事實,心理才是真實,文學傳承的就是一種個人化的心靈特質。」
對他來說,文學不脫哲學,談起蘇格拉底、柏拉圖、老莊、愛因斯坦,他滔滔不絕,饒富興味。但奠定他此生人格的作品,則是德國作家施篤姆(Theodor Storm)的《茵夢湖》。「小說男主角對女主角始終沒有告白的壓抑愛意,感染了我這一生對女人的態度,並反映在我的寫作中。」
曾經他連背影都顯得孤獨,現在的七等生已不如年輕時苦悶掙扎。到了這個年紀,他淡淡說:「我這輩子追求的就是無為而治,靠自然而活。」既然如此,寫了什麼、被怎麼看待,一點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