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凌手記 是自己和自己說話， 是自己哭、自己笑，不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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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在老伴的懷裡，一如過去幾十年來常常做的那樣，溫柔地撫過她的臉，拍拍她的頭，然後牽過她的手，說：“不要哭呵，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已經過了一輩子了。”

 

她沒有他那份安詳，疼痛的心恍若裂開一般。她知道，過去的每一天他們都過得很幸福，他們一直在一起，可是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他們已經過了一輩子了。

 

可是她不要就這樣結束。“不要不要，不要離開我！”她哭叫著，目光緊緊地鎖住他的，生怕稍一眨眼他便從此閉上了眼不再看她。

 

她不甘心！為甚麼時間過得這麼快？為甚麼他們已經垂垂老矣？為甚麼他們不能更長久地廝守在一起？

 

“再給我50年，讓我們回到從前，我們重新來過，我甚麼都不要，甚麼都不再計較，我只愛你，好不好？”她嘶喊著，抱著他的頭，死不撒手。

 

他還是那樣平靜，好像不懂她的瘋狂和傷心，一任她哭得肝腸寸斷。

 

那把刀不知怎樣握在了她的手裡。她歪著頭，打量著左手腕單薄的皮膚下清晰的血管，握緊了刀柄的右手，像雕刻一件藝術品般細細地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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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心如擂鼓，滿臉淚痕。

 

從前也做過幾次類似這種生離死別的夢，夢裡最常出現的是母親，再有便是籠統的所有人－所有人都走了，這世界除了我再無一人。不管我如何心碎，如何瘋狂地呼喚，都仍然只有我一人而已。

 

上天真待我不薄，或許在某個空間，我已經不知心碎了多少次，死了多少遍。

可祂每次都讓我重新睜開眼睛，回到這個世間重來一遍。

 

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回想夢裡的絕望，彷彿是上天應我的請求多給了我50年。

 

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許多事情放在一輩子的時間段裡看，或許都是微不足道的。我知道，也總是嘗試以此說服自己別太計較。

 

可是當我還這麼年輕，當我風華正茂，當我面對著這斑爛多彩的花花世界卻轉頭把心思和目光都放在你的身上，我做不到甚麼都不要，甚麼都不計較。

 

比如，你從日本回來，我深夜去機場接你，因為想你，想在你回到香港的一刻馬上看到你，可你卻沒有為我停留哪怕15分鐘的時間。我不敢要求你，不敢要你陪我喝一杯飲料再走，因為我知道你睏了，你想跟父親的車回去，是我自己要來的，不是嗎？

 

我知道如果我要求的話你大概會多留一會兒，可是我從來不要強求來的東西，我不要看到你臉上出現任何為難的神情，那會讓我很難過很難過。我不知道如果我提出那樣的要求的話是否過分，縱然我知道如果角色逆轉，無論我多疲倦也不會在那一刻丟下你。

 

又比如，我們一起過的第一個情人節。唯一的節目，還是我數月前安排的。你想了很多，卻拿不定主意。於是我們在文化中心看完表演後，竟不知去哪裡、做甚麼好。我不知道換成別個女孩這是否足以構成發飆的理由，可我除了暗暗嘆息，發不來脾氣。

 

我說過，只要在一起，做甚麼並不很重要。所以，我不該計較，即便這是我們第一個情人節。是的，我這樣說過，我真是這樣想的，可我為甚麼做不到完全不去計較？我不懂，在某幾個特別的日子，為在意的人多花點心思，刻意安排一下，是否真有那麼難？我也不知道，是否因為我愛你，我就應該不去在乎這些，不在乎我們之間這個蒼白空洞的第一個情人節。

 

再比如，我的手記。這個私秘的，我的內心世界。記錄著我23歲大學畢業以來的喜怒哀樂，我磕磕碰碰的成長足跡。我曾經多麼忐忑，多麼猶疑不定是否該讓你看到這裡，看到太多我的從前，以及我思想中不為人知的一面。結果我的憂慮竟是可笑地多餘－因為喜歡書本、閱讀速度毫不遜色於我的你寧願花百多小時的時間去鑽研遊戲，也不肯撥出哪怕是十分之一的時間，看看這裡。

 

你還頑皮地對我說，你可是看完了某位靚女主播的博客文章－其中的每一篇！

讓那一刻的我，在你面前顯得那樣滑稽可笑。

 

於是，我心灰意冷地刪除了近二百篇文章，甚至一度打算關閉站台，廢了這裡。因為機會只有一次，既然送到你面前時你不在意，那以後也不勞費心。

 

如果不是那個夢，我不知道是否會讓那許多個困擾著我的「比如」杜絕了我寫作的念頭，讓你永遠被蒙在鼓裡。

 

然而那些點點滴滴，慢慢地滲入我的心。我縱然可以不吵不鬧、不發脾氣，也不怪罪於你，可是我不能抑制自己不感到失望和傷心。

 

因此從不知道甚麼時候開始，每次當你說愛我的時候，我都會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片怔忡之中。不是因為你以為的已經聽厭了你的甜言蜜語，而是摸不到這話的份量和涵義。

 

愛嗎？真的愛嗎？這就是你的愛嗎？是你的愛太粗率，還是我太貪心？

 

是我太貪心吧？

 

其實，又有甚麼好在意的呢？現代人的愛情，但求一刻歡愉，合則聚、不合則散。我們此刻在一起，還很快樂，那就這樣吧！不去計較，也不想將來。

 

母親要我為未來做好打算。“沒甚麼好打算的”，我說。“我不知道他會愛我多久，正如我不知道自己會愛他多久，現在這樣就挺好。”

 

“你們不結婚？”她問。“連你二表妹都要結婚了。”她說。“是打算同這個人過一輩子現在就該開始準備。”

“要我嫁給他，憑甚麼？”

是啊！他不夠愛我、不懂愛我，憑甚麼讓我愛他？憑甚麼我只愛他？

 

“那如果有了孩子呢？”她問。

“那就生下來，難道我還養不起？”

“真任性！但真那樣的話你就有種，不愧是我的女兒！”母親笑了，她最怕我不肯生而已。她要我的骨血，只要是我的骨血，和誰生的她不管。

 

這頭才說完硬話，那頭便讓惡夢狠狠地嘲笑了一番。愛？不愛？值得？不值得？計較？不計較？我的心，如此飄移不定。

 

可是，只有一輩子啊！

一輩子轉瞬即逝，這次我再也不會有重頭來過的可能。

待時，任我千呼萬喚，又能留下甚麼呢？

 

算了吧！在我還愛著你的時候，就這樣吧！

我不回頭、也不阻礙你。就這樣陪在你的身邊，為你設想，讓你快樂。

 

直到有一天，我不再愛你。

反正，如果真有那麼一天......

那以上的一切也將不再有任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