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次我想起DR曾經跟我說過的那句:「有需要的話就隨時來找我。」
在靜靜等待那陣巨浪席捲而過的時間中,世界上的人們通常都會以為,這樣的時候要出去跟別人接觸、做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力。
他們是對的。就某個角度而言。轉移注意力,是有用的。
但是很短暫。
而且也很危險。
因為在脆弱狀態中,任何微小的什麼都有可能成為trigger。
於是轉移注意力的事物結束之後,浪濤更巨。
巨浪在轉移注意力的過程中被按下暫停開關,轉移注意力的事物結束之後,浪濤繼續。它、是、不、會、自、動、消、失、的。換句話說,轉移注意力,只是把整個過程的時間延長罷了。
而且每次轉移注意力的效果會越來越低。
而要讓自己轉移注意力所需要花的力氣也會越來越大。
是的。漸漸的,光是轉移注意力本身都會花力氣。除非那個用來吸引你目光的東西足夠炫目。
沒有精神狀況的人真的是不會知道我在說什麼的。寫下這些一方面是為了紀錄,卻也是為了給那些跟我一樣在某方面會偶爾像這樣,需要孤獨戰鬥的人,一點什麼。並且希望我的經驗分享可以讓你們覺得稍微不孤單。或者甚至給你們一點幫助。
或者,如果你們身邊剛好有這樣的人。你們雖然無法體會。不可能體會,卻能因此稍微理解。
我們所需要的,這樣的時候,不是有人舉著熱鬧的花朵繽紛地灑來灑去,嘻嘻哈哈地說,看,一切都很好,沒什麼大不了,打起精神來吧!
不是這樣的。這樣只會讓我們的戰鬥更加辛苦。因為你們越是這樣。我們那份孤單的重量就越大。
孤單本身原本是沒有重量的。它只是一種很中性的狀態。是因為在孤單中,只能在孤單中,去面對的那個東西份量不輕,孤單才會便得沈重。
而孤單越沈重,我們的身體就越輕飄。
我們需要的是什麼呢?
我需要的是什麼呢?
大概是像一杯熱茶般的東西吧。
我需要的是我偶爾給別人的那個東西。我需要有人來扮演那個我偶爾為別人所扮演的角色。我很認真地在腦中搜尋有誰可以給我這樣的東西,有誰是這樣的角色。
答案是一個也沒有。
溫柔的、敞開的、完全接收的、暖的、寧謐的、提供安全感的那個,是多麼少見。
因為如此,最近我開始覺得:嗯。黃小貓,妳真是一個很珍貴難得的存在。
(是的即是身處巨浪,我們還是要保持幽默感。)
當然我所認識的人裡面不可能沒有這樣的人。雖然很少,肯定還是有,只是我與對方的關係沒有深到我有辦法敞開。
而且交情若是不夠深,誰也不該承接這樣的東西。就算交情夠深,也沒有誰有義務就該承接這樣的東西。覺得自己有狀況,麻煩請去找醫生。
這時候真的很希望自己是有錢人。真正有用的心理醫生真的很貴。
不過,幸好,我,黃小貓,是我這輩子所見過,自我療癒能力最有天份的人。對別人或許還歪腰得很。對自己,很厲害。真的。
於是我開始畫畫。本能地。就在我上一篇手札。腦子裡發出那個聲音之後,那時候我提著宵夜走在路上。到家後,宵夜還沒開始吃,就很本能地拿起筆開始畫畫了。
真是非常直白的一張畫,裡面是用盡全力在逃跑的一個小女孩。我覺得很好。因為那個小女孩從來沒有過逃跑的念頭和能力。所以我覺得很好。很棒。妳終於有力氣、有勇氣逃跑了。那就跑吧!
但與此同時,我也從一開始就在腦子裡發出聲音:「等著看吧。我要讓妳發光。等著看吧。我要讓妳從逃跑變成奔馳。不是為了逃離什麼。而是為了跑向美好的什麼。」這樣。
於是我拼命地畫。過程中有時候精神會忽然很亢奮,覺得自己充滿了愛別人的力量,光明戰勝黑暗。
如今那張畫已經畫完了。不能再修。會越修越糟糕。很可能已經在該停筆的時候沒有停,修改過頭了。但總之。那張畫,畫完了。
巨浪卻沒有結束。
畫完了之後我才想起來,光是這樣,是不夠的。當然。
光是出門去跟朋友看看電影、吃吃飯、閒聊工作、創作、什麼有的沒的巴拉巴啦,是不夠的。
光一幅畫是不夠的。
我輸了。黑暗就黑暗吧。光明再見。
前幾天跟朋友吃火鍋。席間玩起某種測驗,測驗結果說我是個很理性的人。朋友開玩笑地說,啊原來平常故意裝得很感性。
朋友當然是開玩笑。基本上,能夠寫小說、寫劇本的人,沒有一個不是理性很強大的人。
但那句話卻變成了trigger。在那之後很沈重的孤單與悲傷一直蔓延。
如果我不具備無比強大的理性,我早就死了。
我真想用全身發出這句吶喊。
我真想站在世界的頂端發出怒吼:我很強!我很厲害!我到現在還這樣好好地站在這裡!能夠用這種姿態站在這裡!全靠我自己!我活下來了!沒有被我自己的感受淹死!
請注意,我說的不是我的遭遇。而是我的感受。
UNTILL THIS DAY I STILL INSIST: I AM NOT A VICTOM. I’M A SURVIVOR.
而且請不要把最後那個字翻成中文。意思不一樣。
一切全靠我強大的理性和我的B612。
不過,總之,喊不出來。於是。就。漂流著。在巨浪中。
故鄉很遠。
我的B612,雖然很可能從我出生的那一刻就存在。但它之所以那樣鮮明並且任我獨自駐居多年,大概就是為了這個吧。
故鄉很遠。因為地球的事務還在繼續。我逃不走。
如果你身邊也有像我這樣的人。不管是因為天生體質還是後天trauma(請不要翻成中文,太赤裸我受不了)。在大部分的時候都很OK但偶爾會來這麼歪腰一下。如果你剛好願意去承接,而他也願意對你敞開他的怯弱,讓我在這裡告訴你我們需要的是什麼。
像一杯熱茶般的東西。
類似那樣的東西。
你只要靜靜地溫柔地陪伴著就好。完全敞開與接收就好。不需要很長的時間。在那段時間裡,you are there for him, there’s no you, just him. You are there for him and just for him.
而如果對方要求、想要更長的時間和更多的頻率,那就看你對他的愛有多強了。我的建議,真的,直接叫他去看醫生。因為這種歪斜的程度,不該存在於你的日常生活。除非你很愛他。
因為接收別人這種東西,是很耗損的。除非你是一個客觀存在。醫生就是客觀存在。客觀的存在就是,那個東西他們接收了但會流出去。但是當你愛一個人的時候,那個東西你接收了,很容易留在你裡面。
不過,我很可能話說遠了。因為有辦法這樣去接收的人真的很少很少。那跟天生體質有關。所以,萬一你想要為誰這麼做卻發現自己辦不到的話,那也沒關係。至少你有那份心。然後你只要be yourself就好了。不要視若無睹,不需要尷尬,不用刻意覺得該怎麼樣,都不用,就自自然然地be yourself。因為光是你有那份I am here for you的狀態存在,你不需要刻意做任何事都已經很棒。真的。你們一起看電視吃飯洗衣服散步逗小狗隨便,都可以,你們在同一個空間裡他剪指甲你掃地,各作各的,也很好。只要你真心存在於I am here for you的狀態,那個就會感染出來令對方的神經鎮定下來。
至於我先前說的那個,總之,我都是這麼為我所愛的人做的。以前做很多。現在做很少。因為我花了很多年的時間才發現那將我耗損的多麼厲害。我整部「日光邊境」長篇小說的女主角設定就是為了描寫那個東西。所以我現在變得很斤斤計較,很吝嗇。我只為我真的很愛的人才這麼做。或者剛好某個時間點緣份到了,為認識或不認識的朋友這樣做。
很溫柔地敞開接收你所需要傾瀉的一切。不管是什麼,我都接得住。我不會跟著你飄搖、陷落、惶恐,我會為你高興、為你傷心,但我不會失去耐心,不會失去軸心,不會有任何批判,不會急著要你趕快好起來,我會是一個純粹安然的存在,於是任何防備,你都可以在這裡解開,解開之後不管露出多麼可怕的東西,我都,不會轉開我的眼睛。
然後我會把一個暖暖的東西放到你手心。就這樣。
I am here for you. There’s no me. Just you. I am here for you and just you.
親愛的黃小貓,聽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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