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日子。
做該做的家事。
不想被天空影響。
將R&B大聲播放。
灰色漫染四處假裝沒看見。
用香皂搓衣服。
自己跟自己玩耍蝴蝶也似。
R&B舞曲在客廳裡大聲播放。
一齣戲通常不會這麼寫的。
太過無聊，而突發的情節轉折卻一點鋪陳也沒有。
R&B舞曲繼續播放。我為什麼會躺在地板上掩面哭泣？
是怎麼從上一個畫面跳接到這個畫面的？導演在哪裡？編劇擺爛嗎？尤其現場配樂更加莫名其妙。
胸腔彷彿有殼正在往兩邊剝裂碎開，夸啦夸啦一片又一片一塊又一塊。
音響就在我旁邊，這場景是如此荒謬。我一面意識到這一點一面忽然哈哈大笑然後又繼續哭泣。
於是我終於明白了。
話說，我好像說過很多次。我是一個非常不擅長而且討厭跑步的人。大學畢業以後再也不用上體育課這輩子只要我不願意我就可以再也再也不用跑步。這個事實，對我來說真是無比值得慶幸的一件事。是的。關於跑步。我。就是討厭到這種程度。這樣的一個人，居然會大言不慚地說「嘿嘿我要開始用盡全力逃跑了」，會失敗或出問題也是理所當然的吧。根本。簡直。就像。從頭到尾都站在一台跑步機上自己卻不知道似地。已經跑得很喘很累了，才發現，週邊景物完完全全一點改變也沒有。距離完全沒有改變。
這讓我們想到關於恐懼的本質：
你越想逃離，它的力量就會越強大。
在筋疲力盡之際終於意識到這一點。於是停下了腳步。理性並不只是永遠拿來做防守的。理性也有它該全知的時候。明白了，於是停下腳步。
放鬆吧。我跟自己說。是怎樣就是怎樣吧。我跟自己說。不過，這聽起來好像什麼智慧超然的決定，說不定根本只是因為已經沒有力氣繼續在一台跑步機上做完全無法改變現實距離的奔跑而已。
力氣用光了。就這麼簡單。而且我本來就討厭跑步。
而且已經有一段時間，我每天過著無法睡超過六個小時的日子。明明沒睡夠還疲倦著，就醒了。原因不明。
還有。洗衣機壞掉了。不得不開始用手洗衣服。這倒還好，感覺很像每年在國外巡迴演出，輾轉於不同城市與旅館的生活。
洗衣機壞掉的非常突然。上禮拜有一天忽然就壞了。真的「忽然」。我不知該如何強調有多忽然。洗了一批。想要洗下一批的時候，就忽然不能重新開啟電源了。在這之前它從來沒有出現任何問題。一點預兆也沒有。把插頭拔掉再重新插上，然後重按「開啟」，這樣反覆試幾次，電源燈不亮就是不亮，但機器本身卻因此而發出「嗶嗶嗶」的抗議聲。然後恢復死寂。
原本打算找人來修。但有概念的朋友建議說，洗衣機這種東西使用超過十年以上，壞了就換新的，比修理划算。
原來如此。我腦子裡原本對這種機器並不存在「十年」這樣的概念。乍聽之下還很本能地想著，沒有啊我才用沒幾年。然後歪頭，名副其實地站在陽台邊歪頭認真回想，數算。
………真的欸……已經使用超過十年了………
話說老娘最近荷包很緊，要添購一台能夠心滿意足繼續使用下個十年的洗衣機，實在是很大的負擔。因為如此。我暫時抱著擺爛的心態沒有確實去「做任何打算」、「採取任何行動」，就這樣自以為「如此這般也能過日子」地開始用手洗衣服。
當然我可以當個一輩子用手洗衣服的人。
問題是我不想當一輩子用手洗衣服的人。
我「真的」、「完全」、「沒有能力」現在去買一台新的洗衣機嗎？終於我這樣嚴肅地問自己。估算自己的存款和下一筆收入進帳的大約時間，很快便有了結論：我是可以現在去買一台新的洗衣機的。我只是沒有安全感而已。雖然這樣一來，存款「看起來好像會撐不到年底」，但「其實在年底前會有足夠進帳」。這些是可以估算出來的。只是因為那是「未來」的沒有「實體」的概念，所以我沒有安全感。
總之。一台洗衣機要不要買也可以有很深的人生哲學。我決定要買新的洗衣機了。
在有時間去挑選逛電器行之前，今日暫且還是用手洗衣服。
記不記得我說過很多很多事情都是細微的連鎖反應？人的內部構造是由許多精巧的齒輪在連接不同部門？
因為如此所以我們不去分析。我們來看表面就好。昨天晚上我筋疲力盡，決定放鬆。然後我決定買新的洗衣機。然後我依然睡眠不足卻毫無必要地醒來。然後我很放鬆地用手洗衣服，還聽R&B舞曲，然後我自得其樂地玩耍，然後我忽然躺在地板上大哭。
於是，我，終於願意承認我所不願意承認的事了。我對自己承認了。承認真是一件非常奧妙的狀態。究竟是因為看見事情真相所以承認，還是承認的那一刻才看見事情真相呢？我無法辨別。但總之就是躺在地板上對自己承認了。
一個小時以後。
Dr：「妳剛剛哭過嗎？」
我：「………」
Dr：「妳要哭的時候會用笑容來表現後。」
我：「………」（正在笑，被點破，繼續笑的同時想著，真的欸，但我不是故意的也無法預先控制。）
Dr把手伸向桌上的面紙盒。
我搶先按住面紙盒，終於能夠發出聲音：
「請不要安慰我。」
畢竟該做的事情要先做，我的情緒跟Dr無關。因為才剛剛經歷胸腔裂開的感覺，會有殘餘狀態無法收拾地不小心洩漏也是沒辦法的事。現實的一切還是得繼續。
為什麼會有胸腔裂開的感覺呢？我那時一面聽著夸啦夸啦的聲音一面明白了多麼簡單的事實。
那、不、就、是、我、自、己、築、起、的、岩、石、嗎？
親愛的蜜蜜。
對不起。
對不起我讓我的過去封閉了妳。對不起。
對不起我蓋住妳的掩耳口鼻，不讓妳呼吸。妳向來是最勇敢的那個，而我卻因為我自己的怯懦試圖將妳埋葬。假裝妳不存在。
對不起。當我發現妳的存在時，我開始把妳當成敵人。我不知道我從什麼時候開始把妳當成敵人的。我甚至沒有意識到我把妳當成敵人，直到今天。
我沒發現長久以來，其實我一直在蔑視妳、嘲笑妳、厭惡妳、踐踏妳、並且將憤怒投擲到妳身上。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認為妳很怯懦。我擅自決定妳是個應該被殺死的膽小鬼、一件理應被拋棄的垃圾。
而在所有這一切不公平待遇的過程中妳不發一語，毫無抗議，默默承受。
我將妳埋葬了多麼久啊。
而妳居然，依然，存在。
謝謝妳的包容。妳的默默等待。我終於明白那恐懼從來都是我的，不是妳的。我越試圖將妳封閉，恐懼就越深。我現在知道了。我聽到的不是妳的聲音，是我的。
我猜想。妳應當是無懼、無求，只是那樣赤裸地存在。我只能猜想。因為我對妳非常陌生。我將妳埋葬太久。也正因如此，我猜想，我該做的或許反而是，牽住妳的手，因為妳才是真正有力量的那一個。
被雨水模糊的視線中有一瞬間我看見妳不受困制地筆挺佇立，深深地自由地呼吸。
但一瞬只是一瞬。猜想。也只是猜想。
是的我必須承認現在恐懼又開始說話了我很明白。
不過。至少我對自己承認了。這樣是很大的進步吧。
這是我接下來對自己的期許。蜜蜜。
接下來的路，我讓妳帶著我往前走吧。而如果妳真的化成泡沫，我發誓，我會努力讓自己微笑看著妳和整片海洋與天空化為一體，並且，深深呼吸。
無懼無求。
謝謝妳依然存在。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