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之前,舊式公寓們因為那份潮濕和洗刷而顯得更為老舊與斑駁,水泥牆上參著深色雨痕,比平時更像過時的臉,然而捷運沿線的行道樹卻因為同樣的原因而格外清晰亮麗。桃紅色的花開在青翠的葉子當中,迎著灰白的天空。
並排的公寓不時有那陽台裝載著盆栽,宛如張嘴伸舌頭一般地吐出活潑的植物們。
視線中偶爾雜入鐵皮屋頂。鐵皮屋頂有紅、有黃、有藍,很是不單調。
然後我忽然看見一間兩面雙斜的鐵皮屋頂上,滿滿滿滿地,放置著各式大小的盆栽。嚇了好大一跳。
那屋主不怕屋頂塌陷嗎?
還是那房子裡根本沒住人?
但盆栽們都長得好好的。
那他是怎麼上那屋頂去照顧盆栽的呢?
腦子裡頭瞬間充滿許多好奇,並且直到那屋頂已經消失於窗外很久了,還繼續困惑著我。
連綿的山丘上,綠色大樹們茂密地將土地覆蓋滿滿。
真的是好多好多樹呀,那不是很棒嗎?
在夜間宛如寶石般發光的圓山飯店,於白日安靜地佇立著。
高架橋彎著腰橫搭而去。
小河傍著。
過河之後,綠意當中出現了小型摩天輪,非假日的兒童樂園在雨中休息。
公園。
美術館。
一座大門雄偉的禪寺。
公園。公園的大榕樹上方,有大大的飛機在不遠處繼續往大直的方向低空飛去。
我想我所描述的順序或者和實際上的有所偏差。總之這是昨天,搭著淡水線往市中心而去的過程當中,窗外的一小段風景。
我經常在不同場合聽見有朋友說這塊土地上的一切有多麼差勁。那些朋友高知識程度、聰明、職場能力強,而且通常有在國外居住過的經驗。
我真的很喜歡台灣。更精確來說,我對台北很有感情。
或許一小段窗外的風景解釋不了什麼,也代表不了什麼。但我昨天這樣看著實在就忍不住打從心底微笑了起來。
你們看。
斑駁的舊式公寓們。
好多大榕樹。
連綿的綠色山丘。
蓋滿鐵皮屋頂的盆栽。
圓山大飯店。
河水。
兒童樂園。
美術館。
大飛機。
高架橋。
禪寺。
把捷運吃進去的嗡嗡隧道。
或許一小段窗外的風景解釋不了什麼,也代表不了什麼。但是我真覺得,唉呀,好棒呀。
身材豐滿的女孩雙手提著好多藥膳食品上車,站到我旁邊,小心翼翼地將食物袋放在地上,那濃濃的中藥熱食香氣不斷蒸上鼻端。
我猜想著,這些午餐是為誰而買的呢?由於她一個人幫許多人提買了食物,我因此對她產生了一份粗淺的好感。
做那些看似微小的諸多雜事的人,是特別值得令人感激的人。他們的存在讓這世界的運轉更平順。
比方聽見演員的道具拖鞋已經因為連續的泡水而開始發臭,所以即使沒有人要求,還是特地去買了可愛新拖鞋,靜靜擺在化妝室地板上迎接著又是一天,又是一夜,又是一個全新演出,又是要再度粉墨登場的演員們。
比方每一場每一場演出,無論刮風下雨大太陽都騎著摩托車帶來三明治和水果,還注意到要買梨子或香瓜,因為這兩種水果比較好咬好吞,演員因此比較容易在場上一邊吃一邊說話。
我繼續猜測著隔壁女孩的藥膳午餐是為誰而買。
然後發現她開始大剌剌地站在車窗前刷起睫毛膏。
我笑了。我們的台灣女孩實在很屌。
車子滑入中山捷運站月台,我看見一張分外熟悉親愛的臉。咦?那不是我的吳小羊嗎?
車門一開我便連忙探出身去大喊她的名字。羊露出驚喜的可愛笑臉咚咚咚地跑來。
妳要去哪裡?
妳要去哪裡?
善導寺。我要去華山排表坊的戲。
景美。我標到了中山活動中心親子藝文活動的案子,現在要去開會。我應該搭新店線。咦?(驚慌起來)啊!我搭錯了啦!
咦?啊!(跟著瞎驚慌)那?!咦?等等!(幸好忙中有理智)沒錯啦!(拍打對方)
咦?對後!對啦對啦沒錯啦!(大笑,也拍打對方)
羊在大學畢業後去美國唸劇場管理,然後在舊金山的劇團工作了一陣子,然後回台灣在新舞台工作了一陣子,現在自己組了勇氣即興劇團,自己當製作人、自己當導演、老師、行政,總而言之名符其實的一人劇團,但團內有幾個固定團員,羊固定在訓練團員,固定帶著團員出門去演出,固定在不同的地方教課,固定每隔一段時間就自己寫企劃申請補助出國去上即興表演課程充電。
有興趣的朋友可以上網查一下。勇氣即興劇團。不管什麼人都可以上台當演員的勇氣即興劇團。
每當有朋友帶著高姿態罵台灣很差的時候,我總是安靜著。我並非不覺得台灣有許多差勁的地方。我自己也常批評。但同樣的話,如果內在動機不同,說出來的情感和姿態就會很不一樣。
那樣的朋友通常會在有能力的時候,離開,到別的國家居住。
那是對的。他們不屬於這裡。別的地方更適合他們。他們在那邊會比較快樂。
我屬於這裡。我在這裡比較快樂。跟我親愛的羊一樣。
今晚又是展新的一夜。
剩下六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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