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非常的確定了,在床單和棉被之間,隱藏著一個秘密的世界。那個世界只在我十指之外十五公分處,但無論我如何將雙臂用力往前伸直,都不可能碰觸得到它。
截稿日一歩一歩的逼近,在電腦前面從白天一直坐到黑夜,螢幕上的字頁卻依舊停留在兩天前的進度。兩天聽來似乎沒什麼。錯了。截稿日一歩一歩的逼近了。我們已經進入一個寸土必爭的年代。任何一小塊時間泥沙的憑白流逝都只會讓後面的戰爭更為艱困。於是哪裡也不敢去,繼續坐在電腦前面。卻還是什麼也沒發生。簡直就像是要在空氣中抓大象一般徒勞無功。不用說,空氣中當然是不會有大象的。連獅子都沒有了,連蚊子都很少看見(住得高還是有好處的),更遑論大象這麼龐然的東西。但無論如何卻非得要在空氣中抓出一隻大象不可。無論如何。非得要。
今天下午,同樣也為寫稿所苦的v將我拉出門,帶我去咖啡館,想說有個人也在旁邊寫東西或者她就能比較寫得出東西,想說換個環境換個空氣我或許就能找到、看見、抓住,空氣中那一頭對任何人而言都不存在的大象。
大象是非常真實的,跟存在於床單和棉被之間的祕密世界一般真實。跟地球上所有在動物園裡頭睡覺發呆或者在草原上奔跑戲水的大象們同樣真實。只是還沒找到沒看見沒能抓住而已。其中苦處唯有那些也曾試圖在空氣中抓鱷魚、海豚、長頸鹿或食蟻獸的人才會知道。這些人即使看見我把頭撞爛在電腦鍵盤上,也不會開口說要幫忙,因為他們很明白這種時刻他們的介入很可能無益反而有害。
文字創作工作唯有在一切尚處於概念發想的階段才適合與人共同討論撞擊,一旦進入了,就只能是自己孤獨的道路。很難去對半途來探訪的旁人說明出發時帶了哪些行囊、沿途有哪些風景、道上曾踩過哪些陷阱,然後還要解釋接下來該注意什麼記號、尋找什麼樣的寶物、前往什麼形狀的目標地而去。那過程將會非常龐大複雜,我說不清,旁人能聽到的也有限,於是。
無論是大鼻頭、八比毒、布魯還是二小姐,聽見我正在拿腦袋撞鍵盤的聲音,會有的反應不是喔,便是嗯,頂多來句好慘,或者哈哈哈大笑一番,就沒了。他們都曾試圖在空氣中抓鱷魚抓海豚抓長頸鹿或食蟻獸,不會隨便伸來一根毫無用處的釘耙教我愕然。
「呃……呃不用了……謝謝(我又不是豬八戒)……我還是自己來好了……」
說是這麼說。但是。
坐在咖啡館裡面靠牆的角落,面對著一張貼滿奇怪破碎塗鴉紙張的暗黃色牆壁,牆壁和我的雙眼之間只有一張單人桌的距離而已,吃完了七個水餃,喝盡一杯美式咖啡,在黃牆壁和我兩隻黑眼圈之間的空氣當中,還是連個大象尾巴的影子也沒有。店內的音樂換到第三張CD了。窗外的天光正在慢慢退潮。我看不見大象,卻一直看見另一個秘密世界在我眼前開展。
其實,打從剛進門沒多久我便已經知道這個下午算是完了。店裡頭正放著非常棒的電音搖滾。喇叭在小小一家咖啡館裡頭每個天花板的轉角都有,毫不吝嗇,透過擴大器流洩而出的奔馳樂音,距離大象的空氣非常遙遠,卻一下子便把祕密世界的味道給翻掀了出來。
我身邊的事物沒什麼改變。
光影卻不斷在我體內奔流。
我身邊的說話聲持續。
沉默卻巨大地降臨。
我身邊的桌子不動。
太陽和月亮卻不斷自我髮梢掠過。
我身邊的地板靜默。
海水卻從我腳底呼嘯而過。
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終於讓自己稍微把那個祕密世界的脈動推到旁邊去。空氣裡頭好像有那麼一點大象尾巴的搖擺形狀浮現。
已經好一段時間沒有坐在咖啡館裡打電腦了。把拇指硬碟插入那鍵盤上的注音標示都已幾乎被磨損殆盡的筆記型電腦。拿出電線一端插電腦,一端插牆角。咖啡放右邊,菸灰缸放左邊。打開電腦。打開電源。打開拇指硬碟視窗。打開檔案。……。
我記得我每次工作告一段落都會好好將最新檔案複製到拇指硬碟裡,我真的記得是這樣,但不知道爲什麼,拇指硬碟當中打開來的檔案,卻不是最後最新的那一份。
……。
寸土必爭的年代。一個下午的時光泥沙又被沖刷而去。編輯擔憂的臉龐變成巨蛋。大象的尾巴在搖晃。祕密世界在十根手指快要碰到但卻绝對碰不到的前端。乾脆爆炸算了啦氣死我了!
v把東西全留在位置上出咖啡館去看醫生了,說會盡快回來,我不能走,我得坐在這裡徒然地望著大象的屁股搖來搖去,感覺祕密世界的脈動又趁勢回襲,然後呆呆地等她回來。
咖啡第二杯。店內的CD換第四張。窗外的天色已然完全濛黑。現在放的是電吉他催逼得極為厲害的搖滾樂。還是很棒。棒得離大象又更遙遠了些。剛剛才出現了那麼一點影子的象屁股現在又消失了。
孤獨以各種形式存在。真正了解的人,就不會輕易說,讓我來陪伴。
好快樂。好悲傷。好幸福。好無奈。充滿力氣。用盡力氣。好棒呀。笑語嫣然奔至高崖的盡頭,眼所及處翻翻掀掀跳跳躍躍飄飄盪盪嘩嘩嚷嚷。
我身邊的事物沒什麼改變。
光影卻不斷在我體內奔流。
我身邊的說話聲持續。
沉默卻巨大地降臨。
我身邊的桌子不動。
太陽和月亮卻不斷自我髮梢掠過。
我身邊的地板靜默。
海水卻從我腳底呼嘯而過。
世界啊。
爆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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