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再度陷入文字創作的障礙中,當障礙超過一個月以上的時間,就會開始變成別的東西。障礙逐漸轉化成焦慮,焦慮慢慢堆積出憂鬱,伴隨憂鬱而來的,是非常奇怪的自閉狀態。
說這自閉狀態非常奇怪,是因為見到了人,人是看不出來的。唯當有人想要找我找不到的時候才會稍微覺得奇怪。
「喂,都找不到妳欸。」「啊,哈哈,我最近有點自閉。」
不過人看起來不太相信的樣子,因為我見到人的時候都還是很爽朗的,一點也沒有呆頭呆腦雙眼渙散低聲喃喃自語的表現。
每一天我都在想著,今天來寫吧,然後開始做別的事情,直到隔天又想著,今天來寫吧,接著渡過和文字無關的另一天。連小說也沒有辦法看。這樣是不行的。要寫,要寫,要寫啊。就算工作上的文字無法進行,也要隨便寫點什麼別的東西,不要讓漿糊凝固,一旦凝固就化不開了呀。
加上生活裡的其他煩惱。
比如桌上型電腦一打中文就當機。
筆記型電腦沒辦法上網。
大拇指的指甲太長。
毫無道理的奇怪頭痛與胃痛。
(真的非常奇怪,其實我是個不會頭痛和胃痛的人。)
要出門的時候搞不清楚溫度所以不曉得究竟該穿多少衣服。
早上六點起床拉肚子。
襪子破掉了。
只穿過不到五次的短裙也破掉了。莫名其妙。
種種種種。以及,一顆破掉又補起來補起來又破掉破掉又補起來的心臟。
但是無論如何都應該要寫。漿糊一旦凝固就糟糕了呀。先別管我這輩子是不是再也寫不出第三本小說,光是今年簽下的工作合約就不能不完成。
於是,宛如一隻吞了太多石頭,花了過長的時間爬行一段山坡路的烏龜一般,終於在一株掉光葉子與花瓣的無名植物旁邊,吐出了一點點垃圾。
也就是下面這樣的東西。
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坐在很大很大的窗台上。時間是晚上。遠方有燈火,春天的夜風沒有半點聲音。他們之間也沒有。
男人和女人坐在窗台上,他們一面靜靜眺望著遠方,一面各自在心中計算著,沉默,需要花多久的時間才會變成不自然;沉默,需要花多久的時間才會成為一種自然;沉默,需要花多久的時間才會抵達極限;沉默,是不是足夠長久,就能成為一種答案。
男人說:「妳又亂爬了。」
那時候女人獨自一個蹲在窗台上,宛如「鳥人」那張電影海報一般的姿勢,環抱著雙膝掂著腳指頭,仰著脖子。男人笑著說妳又亂爬啦?女人小聲地嗯,沒有什麼笑容,只有一點點,非常隱約,彷彿是不經意從嘴角露出了一滴牛奶般的,小小小小,幾乎沒有的笑容。她的赤腳邊擺放著剛泡的熱咖啡。
女人沒有出聲邀請男人,但男人並不需要女人的出聲邀請。因為女人從不主動邀請。也從不拒絕。不拒絕並非是因為順從。而是因為她總是有邀請的。總是有的。只是不出聲。
男人爬上了窗台,坐在女人身邊,手握一杯剛泡的熱咖啡。
「妳在想什麼?」
「想一個假設性的問題。」
「什麼?」
「如果你知道自己活不久了,隨時都會死掉,你要做什麼?」
「妳要做什麼?」
「不是我,你。你要做什麼?」
「我?」
「你呀。」
「喔。我是超級有錢人嗎?」
呆。「不,你就是你,原本的你。」
「喔。那我有什麼能力?」
「啊?」
「我會飛嗎?」
「飛?」
「還是會瞬間移動?」
「瞬間移動?」
「或者別的超能力。」
「你很會做算術。」
「這算哪門子超能力?」
「你怎麼會有超能力?」
「因為妳剛剛說是假設性問題呀。所以我想把這個假設性問題再細節化一點,這樣答案會比較清楚。」
呆。喝咖啡。「好。你很會做算術,而且會隱形。」
「嗯。」喝咖啡,「那很簡單。我要去參加太空營。」
呆。呆。呆。「太空營?」
「對啊因為我從小就一直很想去。」
呆。呆。呆。呆。「你會隱形了還要去參加太空營?」
「是妳幫我選隱形這個超能力的,又不是我自己。」喝咖啡。
呆。
(以上對話節錄自電影「口白人生」的部分對話。內容當然有所偏差。)
於是,男人和女人笑了。他們一起笑這無聊。並且讚嘆。
就在這時候,比一顆橘子還稍微大一些的月亮,正從山脈的背後爬上來。
男人的咖啡已經喝完了。女人的還剩一些。涼掉了,一直擱著。男人說,妳又沒把咖啡喝完了。女人說,什麼叫又?
又,就是一種重複。重複,來自於累積。累積,產生出熟悉。
所以男人沒有多加強調,女人儘管稍微強辯一下,也只是好玩。
熟悉是非常珍貴的一種東西。它需要通過不可思議的時光轉折才能完成。
但熟悉很容易變成習慣,習慣卻有可能很可怕。它讓許多,顏色,都逐漸轉為黑白。
冬天結束的時候,有些東西也跟著結束了。那是一定的。時光總是一直在帶走什麼。
但並非全部。並非全部。
女人拿起杯子將涼掉的最後幾口咖啡一次喝盡。她蹲累了,改為用坐的。
男人正在猶豫要不要下了這個窗台。他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就在那猶豫的過程當中,沉默不知不覺地來臨。宛如披著黑紗的老人緩緩走來穿過他們之間那樣,繼續走遠,留下了黑紗。
他們繼續坐在窗台上,一面靜靜眺望著遠方,一面各自在心中計算著,沉默,需要花多久的時間才會變成不自然;沉默,需要花多久的時間才會成為一種自然;沉默,需要花多久的時間才會抵達極限;沉默,是不是足夠長久,就能成為一種答案。
沒關係還有一點時間。男人想著。
我該跳下這個窗台了。女人想著。
然後男人拉來女人的手,握住。
男人當然不需要邀請。女人也當然沒有拒絕。這或許只是一種重複,或許只是一種累積,或許只是一種熟悉,或許只是一種習慣。
或許是別的。
他們的手在沉默中握住了對方的。
就在這時候,遠方繼續爬升的月亮,以肉眼所能辨別的速度開始變大,變大,變大,簡直就像是一隻瞬間吸光海水的河豚般,白色的巨大月亮終於蓋住了山脈本身,然後以如此壓倒性的姿態停在他們面前。
女人望著那月亮。月亮是永恆的。女人但願能夠把月亮吃進肚子裡,然後爆炸。
THE END。
以上就是烏龜今天吐出來宛如爛泥巴一般的垃圾。
我的媽呀。
這種東西怎麼能夠擺出去給人看呢?
但是,無所謂了。現在。
我但願能夠把心臟包上保鮮膜,放入保鮮盒,置入保險箱,轉動只有我自己一個人才知道的密碼鎖,接著放到一個小小的房間,把門關起來,鎖好,最後把鑰匙扔進淡水河。
很可惜的卻做不到,它就這麼,毫無防禦力地,令人難堪地,血淋淋地一直暴露在外……。
但是無所謂了。現在。稿子依然寫不出來。而我的心臟還會跳,也還有很多新鮮的紅紅的血可以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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