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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成低頭告訴小公主：
「再這麼走下去，您的眼睛就要瞎啦。」

然而小公主不知道是真的沒有聽見還是假裝沒有聽見，她迷離著視線繼續揮舞手中的金扇子，平成繼續把頭低著，彷彿快要埋進胸腔內似地，他一直這樣望著自己的兩個腳尖前進，聞著小公主的氣味來確定她沒有遠離。

路旁的花草鮮豔，下過雨水的潮濕芬芳一面蒸騰一面揉攪。但平成絕對不會把小公主的味道跟別的香氣弄錯。他不需要伸出手，就知道小公主在身旁左側前方半步。他不需要抬起頭，就知道小公主的頭髮正在微微盪漾。他不需要開口問，就知道小公主正在哭，還是笑。

小公主正在哭，也正在笑，她搖晃著金扇子，滿臉都是比葉上水珠所倒映的陽光還燦爛的微笑，同時，一面毫不間斷地掉著淚。

總之都是沿途風景太過絢爛。

銀河已經過了。連天連地的白茫大霧也過了。奔跑的山象也過了，停息的穴鳥也過了。

再走下去，就能看見雪。

小公主誕生於非常寒冷的平原。但如今故鄉已經消失。小公主沒有了家，於是開始行走。

她什麼行囊也沒有帶。平成是因為這樣所以才一路跟著走到現在的。很多年前他背著金色行囊大步追上剛剛走到門外的小公主，說：「無論如何您必須帶點東西一起走。」小公主沒有說好也沒說不好，連頭也不回地只是繼續前進。

因為，在她決定遠行，而踏出故鄉門口的那一剎那，她的故鄉，就瞬間在她背後化為灰燼了。她根本還不確定自己準備好出發了沒有，她只是決定了而已，只是試著踏到門口去看看而已，故鄉就瞬間化為灰燼。小公主不需要回頭看就知道。她的心從那一刻開始下起冰冷的雪。

平成一直不知道。不知道故鄉已經化為灰燼。小公主繼續往前他便繼續跟上去。「無論如何，您不能什麼都不帶走。」小公主沒有停下來也沒有伸手接過金色行囊。平成就這麼繼續跟著往前走。金色行囊非常巨大且沉重，背著它，是沒有辦法同時前進又回頭的。小公主不能讓平成回頭。不能讓平成回頭看見。直到，他們已經走了很久很久。

休息的時候平成一邊擦汗一邊轉身看。

「啊，這裡已經看不見故鄉了啊。」他嘆息。小公主什麼話語也沒說。她無論走多久，還是很冷。

然而在寒冷當中，意識是多麼清晰啊，世界的顏色變得無比鮮明，嗅覺被擴大，青草生長的微響也從不間斷。太多了，太多了，小公主從來沒有笑得如此幸福過，平成望著，久了竟太過耀眼，他發現自己開始忘記故鄉的模樣，他開始經常把頭低下。

心裡裝載不下是平成。為了不讓小公主的笑容奪走故鄉的模樣他就這麼一直低著頭。雖然他從來沒想過要往回走。

總之都是沿途風景太過絢爛。光輝的，一如黑的總合。幸福的連笑容都無法裝載的時候，眼淚就掉出來了。

心裡裝載不下的是小公主。她揮著金扇子不是為了和蝴蝶跳舞，只是要讓臉頰的水痕早點乾。雖然眼淚一直沒有停。雖然她從來沒想過要把眼睛關閉。
再走下去，就能看見雪了。


「平成，放下那些行囊吧。」
「無論如何，您不能什麼東西也不帶。」


那麼就背著那些行囊轉過身，回去吧。


小公主不能這麼說。平成不知道故鄉已經化為灰燼。因為小公主而化為灰燼。
她本來想要嘆口氣，但一瞬間看見遠方已有黑夜開始自地表邊緣出現，天空映出一點類似雪光的光。那或許只是幻覺。啊。

但是
多麼美麗。於是小公主一陣顫抖地笑著掉下眼淚。繼續往前走。

平成不需要抬頭就能看見小公主的臉。但是這樣不夠。小公主想著。這樣一點也不夠。笑容是有聲音的，有安靜的笑容，也有熱鬧的笑容；眼淚是有溫度的，有時候是冰的，有時候是溫熱的。平成，你要用肉體看見我的臉才行，因為那才是活著的世界，就算它會弄瞎你的雙眼也沒關係。

「再這麼走下去，您的眼睛就要瞎啦。」

小公主緊緊握著金扇子把左腳放到右腳前面又把右腳放到左腳前面。笑容是安靜的，眼淚是溫熱的。

我們要去那個更為寒冷的地方。我們要去那個有雪的地方。我們要回家了。平成。我們要去創造新的故鄉。





「再這麼走下去，您的眼睛就要瞎啦。」



「到時候，你就把頭抬起來吧。」









(圖 Rene Magritte, The False Mirr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