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倒數開始前一刻,艾拉本來已經決定要說,好。
那時已將近午夜,她獨自站客廳玄關打開鞋櫃木門,腦子裡回想著大凱在手機裡的留言:「同居吧,好不好?」
艾拉對著她的鞋子們嘆口氣;五雙筒高不一的黑靴、三雙皮革各異的棕靴、十雙包頭高跟鞋、七雙高跟涼鞋、五雙休閒鞋……總之,艾拉一共有四十三雙鞋子。(真可惜,)艾拉愛戀地望著鞋子們,(雖然我真的很愛你們,雖然你們可以陪我吃飯、陪我看電影,卻永遠不能陪我上床、對我說情話,更不可能買更多的新鞋子給我。)
艾拉早就想要搬離父母的家,然而大凱那間單身套房實在放不下這麼大的鞋櫃。她很愛鞋子,但也夠果決,現在,她只花了十五分鐘對心愛的鞋子們哀悼,就已經算好搬家應該扔掉幾雙鞋子,然後關上鞋櫃,決定要打電話對男友說,好。
樓下電鈴就是在這時候響起的。管理員說,有人送來包裹。
那是一個粉紅色四方盒,裡面只有一張卡片,寫著大大的數字:十。
隔天晚上艾拉又收到一模一樣的粉紅四方盒,裡面的卡片寫著:九。
再下一天晚上又是同樣的包裹,卡片寫著:八。
艾拉沒有自己所以為的聰明,她花了三天才領悟到這是一種倒數。倒數從男友提出同居邀請的那天晚上開始,數字從十起跳。意思很明顯,「我給妳十天考慮,倒數開始,十、九、八……」
艾拉火了。顯然大凱說要同居不是真的想共同生活,而是因為在上個禮拜撞見艾拉的前男友在她這裡待到凌晨一點。艾拉自覺問心無愧,前男友只是心情不好需要朋友罷了。如果有錯,也只是錯在沒有事先知會大凱(但憑什麼每件事都要報告?)以及當大凱打電話來的時候,謊稱自己是一個人在家(但那也只是怕他多心!)總之,艾拉不是沒有全然無錯,但她問心無愧。
可惜會這麼想的只有她一個。事後她和大凱吵得很兇,兩人不歡而散,電話也不打,直到大凱忽然在她手機裡頭留言說,「同居吧,好不好?」
(原來如此,原來不是因為想要每天抱著一起睡覺一起醒來,而是因為不相信我,所以要住在一起從此就近監視!)這也提醒了艾拉,一旦同居,就再也不能輕易和異性朋友單獨相處,徹夜長聊。
她當然沒有意識到,一切只是因為自己是個受不得威脅的人。尤其管理員每次都用笑咪咪的表情一面將粉紅色盒子交給她一面說「哇,好浪漫!」艾拉就特別氣得七竅生煙。她那原本打算說出的「好」字,就在這倒數中給一團怒火燒光光了。她決定了,她要開始自己去找房子,而且要在倒數結束前就搞定這件事!
與此同時,大凱正在他的單身套房裡面拿著手機,猶豫著要不要播電話給艾拉。他很後悔過去艾拉暗示說要同居的時候沒有立即附和(但兩個人住一間單人套房實在很擠啊!),也後悔上個禮拜和艾拉大吵一架(但誰教她要先隱瞞後欺騙!),更擔心艾拉是否還在生氣(可是他明明已經說要同居了啊!而且還故意用粉紅色四方盒裝著倒數卡片,這不是很可愛嗎?就是怕她氣還沒消所以才這樣逗她開心啊!)
然而大凱真正恐懼的是,也許艾拉對他的感情有所變化了,也許艾拉真的還不想定下來,就像那次大吵時他所質疑艾拉,而艾拉所否認的。
(我只是一直懶得把家裡全部重新整理罷了,)大凱捏著手機嘆氣。
他沒膽子播電話,粉紅色四方盒繼續每晚送去。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
不到一個禮拜,艾拉就已經找到一間位於士林的狹小單身套房,立刻能夠入住。除了那四十三雙心愛的鞋子之外,所有的東西都打包好了,明天就搬家。她得意地想著,倒數即將結束,給你來個阿波羅上月球那麼震撼的大禮物!艾拉坐在沙發上,望著箱子們,等待最後一個粉紅色四方盒的到來,卻不知怎麼地頓時心生恐懼。
這個賭注很大,她會不會永遠失去這個男人?
然而這天晚上在樓下等她的卻不是那該死的粉紅色四方盒,而是比粉紅色四方盒更該死的男人。
大凱站在管理員聽不到聲音的地方說:「倒數結束。走吧。」
「走去哪?」
「我們的新家。」
「我有答應說要搬嗎?」
「……好吧。我家。」
「去幹嘛?」
「給妳第十個禮物。」
「哼。」
艾拉還是上車了。她不懂自己幹嘛要上車。大概只是因為她實在太想伸手去緊緊抱住這個男人,卻不行,於是上了他的車。
大凱花了十天把那間單身套房全部整理過一遍。他扔掉不少東西,也把雙人床換成艾拉喜歡的粉紅色,將電視櫃移到另一面牆,犧牲他的巨大電腦桌,換上一個非常,非常巨大的鞋櫃。
「同居吧?好不好。」大凱站在艾拉旁邊問。
艾拉呆望鞋櫃良久,「好。」她終於回答,回答完卻忽然笑了起來,尷尬地看向大凱,「老實說,親愛的,我東西全都打包好了。」
(本文已登於科夢波丹雜誌四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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