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十六歲的暑假,我都在一間理髮店裡渡過.
理髮店的老闆很像香港影星劉松仁,只是個子小了一點,四十歲.由於經濟的不景氣,理髮店的氣像也不比從前,只剩下老闆一個理髮師,和一個洗髮的大姐,當然這兩個暑假還有我這個髮型坐理,俗稱"洗頭仔".
我那時很閑,平均一天服務一個客人吧.顧客每天大概十來個,通常不是一起來,都是由那大姐去幹,除了少數繁忙場面外,一般我不輕易出手的.由於勞作機會少,工資自然低,老闆對我説,把兩個月的薪金一起算(底薪多少他沒説),服務一個客人開一張帳單,每張五元薪金,顧客親手給的小費,自己穏袋,他付款時給的,我記下,發薪水時一併給.
他是怕發薪時錢太少不好看,怕我不滿意,又不願多拿錢出來,才施以這個小手段的,這個社會真狡猾.但我的確是一個渾人,錢多少不是問題,不做工也沒地方消遣,而且每天的午餐由老闆請客,當做賺一點零頭,學一點東西,便爽快的答應了.
一樣米真的養百樣人,每天出出入入的客人,千奇百怪,三教九流,有三十多歲還暗戀人的怕醜草,有活像社團大阿哥的粗獷男,有妓女集團的頭頭,有花枝招展的花甲大姑......
那時足球賭博剛剛合法化,又正值世界杯期間,此等話題什囂塵土,有個專營外圍賭博的人,每天必定親自上門,接受老闆的投注.老闆也真是一個奇人,他從來就不看足球的,但他從三十二強到總決賽,每場必賭,我也間中為他提供一點意見.
意大利對奧地利的那天晩上,我到他家去看球賽,他已離婚,與兒子同住.球賽剛開始不久,他就叫我去廚房拿幾罐啤酒來,廚房裡除了雪櫃什麼都沒有,雪櫃裡除了青島什麼都沒有.他用的是喬峰式喝酒法,半場未完已喝完八九罐.他自言,從二十多歲開始喝慣了,現在一天不喝它十來罐是睡不着覺的,明知道喝酒已經今他內部損毀,時常胃痛,四十歲男人,連半個飯盒也吃不完,但要依靠酒精才能入睡的他,不得不喝,形同吸毒,問人生到此凄涼否?
半場休息時,由於太熱,他終於脱去了一直不離身的外套.內裡穿著一件背心,兩條臂膀上左青龍右賊船.他笑着對我説:"年輕時紋的,之後想脱都脱不了,害得我大熱天還要穿長衫.如果你稍後遇上這個問題,想起我,就會知道該怎樣做.年輕時做錯的事,很多很多."
這個老闆真的很奇,從他身上我認識了社會,學會了許多東西,是第三個影響我很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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