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睛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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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詩緣起
一九八九年六四天安門事件，在中共政權最嚴密控制的天安門廣場，一場中國歷史上深具民主覺醒意義的抗暴運動，揭竿而起，繼而撼動全球。
時序進入一九九九年，僅僅十年的時間，我們看到諸多民運領袖抑或各界群眾，似乎只能在六四當天，假活動以紀念這個彷彿偉大的日子。而我們也清楚感受到，參與的知識份子愈來愈少，愈來愈年輕，主辦單位愈來愈形式主義。本年三月，筆者參與台北某書店召開前民運領袖王丹的座談會，開放討論時，仍以學生為主要發言者，奇怪的是，鮮少提及何去何從大陸民主的前景與討論，反倒是一些眼睛洋溢夢般憧憬的大學女生，面對而立之年的王丹，最關心他：有沒有女朋友。我們親愛的媒體自然不落人後，晚間新聞外景主播笑笑說著：可以肯定的是，王丹目前沒有女朋友。
對此現象，感觸良多。詩題雖悲，實意則非。希望藉由文字進而點醒沈睡已久的記憶，如此天安門前以身軀抵禦槍彈、 坦克之諸多英靈，才不至白白犧牲，民主之浩然正氣才得以伸張。 是為記，一九九九年五月。



本詩

來來來。領隊高喊
你們看
壯闊雄偉的
天安門廣場。鎂光燈
照亮，陰濕的城垛
一片片磚牆的縫細彷彿
擒著熱淚。蜂擁而入
濺起的水花，狀似黏稠
汩汩流淌
是血水啊、莫非，我已
眼花。一觸即發的火藥庫
挺進一隊
資本主義的大軍
來自台灣觀光的旅行團
鈔票打開簡陋的空港
帶著閃燈的相機
意圖光復
久違的秋海棠

我看見城門上方的
毛主席緊抿著嘴
忍著
但還是笑了出來：
「血流成河，殺戮廣場
都是記者朋友
小說般豐富的想像。」

來來同胞們。走向
古戰場，參觀故宮
同樣的心情。也要相信
子彈不會穿越心臟
灼痛不會妝點膚色的花樣
槍管插上向日葵
不再噴發鮮血的芬芳
你聽你聽
擴音機不時傳來
義勇軍進行曲
戰鬥，只在亡者的幻聽中滋長
如果啊如果
中國你也在廣場張望
回家的孩子，也許
沒能叫出名字
回來，不一定是因為想家
更多的理由是遺忘
像達姆子彈
咻地一聲
貫穿民主吶喊的胸膛
子彈繼續飛越
飛越大黃河
直直撞入
啞然失聲的黑洞

病毒來襲
存取的檔案不復記憶。
中國啊中國
春天也駐候在不遠處
觀望，整個夏天
低氣壓徘徊城池的圍牆
汩汩水氣是想告訴我們：

不要遺忘

不要遺忘……

從一九七六的劫灰
到一九八九的苦難
從歷史的烽火
到顧盼的茫茫
廣場翻攪的意像啊
不是污星棋
不是毛語錄
似乎可以看到
當血球滲入土壤
旋身成為一枚春日的地雷
種子懷抱的
是綠色的想望
數億黃裔的吶喊徬徨
都在黃土地上
結果，成為迎風款擺
美麗的稻穗


中國啊中國
革命的熱情何以遺忘
民運領袖演講奔忙
從這個機場到那個異鄉
熱血充盈的感動
振臂高呼的手冷冷
擱在天安門廣場
像一條蜥蜴的斷尾
抖動，抖動
終將在時間的麻木裡
凍僵

來來同胞們。
大陸導遊，客氣地催促你我
進入遊覽車的包廂，職業的笑容
莫非
又是統戰的技倆

隔著窗玻璃我分明看見
春天，在遠方天空
停逗，是在等誰告訴他
等我，一個三十出頭來自台灣
隨團見習的儲備領隊
三民主義聯考榜首
大學就讀政治系
六四事件風起雲湧
隔著海峽我在講台流下
動人的淚水，群眾嘶喊
有人在我的情緒裡暈厥

而我終將重回天安門廣場
那時我會跟著旅遊的隊伍，聽著
大陸導遊高喊：來來同胞們
你們看，這裡，就是狀闊雄偉的
天安門廣場，四點十五分，我們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