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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謙  詩言志的高度實踐家

從現實汁液擰出詩，激盪深度能量

圖、文∕劉曉頤

 

    陳謙，總是一派謙厚含光的學者詩人。挺拔正直的身姿和陽光燦爛的笑容，令人聯想到吳爾芙說，一個作家的脊椎應該是正直的。雖然早已公認兼具深厚學養和創作高度，但屬於陳謙的光芒從不刺人，總是一派謙謙君子風範，隨挺拔的外表所散發的氣質是儒雅文人式的，無一絲浮誇，而又言笑幽默，用開玩笑的語調說出實情：「不用擔心冷場，我是儀隊出身的。」會心一笑，安定寬心。身邊的人受他溫暖從容照拂，得到一股無形內在力量。彷彿看見淡淡的日出，心就明朗了。

 

艱苦出身而成就高度

　　從訪談開始，陳謙即以不卑不亢的態度說，自己除了博士班，之前求學歷程一路非正規。他所謂的非正規，是指念夜間部。由於家境清寒，需要半工半讀轉取學費和生活費，他從高中、大學以至碩士在職進修班，都就讀夜間部。從36歲開始教書，現任教於台北教育大學語文與創作學系，創作方面獲獎無數，目前出版過六本詩集。由於兼具創作與學術成就，多數人把他歸類為稱他為「學院作家」，然而他不以為然，因認為自己取得博士學位時已四十歲，且一路就學歷程與文學無關，不算學院派詩人。

 

　　而是從真實生活中翻滾過來，低到泥土開出花。所謂學院作家，由於大多是取得碩博士學位後，直接進入學院從事教職，因此在歷練上較為單純；未必諳知社會各色真實形色，相對地，在創作風格氣息上，「入世」程度有限。對陳謙而言，心靈上歷經的艱辛打磨甚於現實，無論在心靈與物質層面都一直承擔著壓力，對於社會的觀察更深入。詩人吳明興道：

 

　　「做為詩人的陳謙，自有自家詩美學的本真特質，體現在他已出版的六本詩集之中，可供讀者直接面對文本去遂行獨具個性化的審美鑑賞。做為學者的陳文成，以學術專業的諸種方法論研究漢語現當代新詩學，可以說是陳文成第一次嘗試著用理論去清理當代臺灣新詩學的局部面向的第一塊基石，並且一下手便找了一條最難耙梳的路……衷心讚歎他的勇氣。」

 

　　陳謙在復興美工畢業後就讀四海工專，碩士班念企管，直到最後攻取博士學位，才真正展開文學領域的專業。至於文學寫作，他自十六歲便開始了，自行琢磨、碰撞出創作花火，要說無師自通，並不為過。最難忘自己就讀復興美工夜間部期間，白天在台北教師會館打工，初次經常要接觸文人作家，尤其八零年代詩壇風起雲湧，能量蓬勃，工作上的接觸需要為他帶來文學創作新階段的發展契機，他笑說：「在教師會館工作，算是我的生涯轉折點。人生很奇妙，不同際遇帶來招致不同發展，倘若我當時接觸的不是教師會館而是艋舺，現在的我，也許又不一樣了！」淘氣的一笑。

 

    由於高中念美術，學科跟不上，他不諱言大學考了兩次，於是又待了一年的教師會館，做夜間櫃台，白天上南陽街補習班。睡眠很少，但他不以為苦，心靈充實即是他的滿足。

 

　　「很偶然的機緣下遇見詩人吳明興，他當時是《葡萄園詩刊》的主編，而我只是台北教師會館的工讀生。跟詩人接觸後，覺得自己在內心深處，好像有些東西可以用文字表述，於是就試著寫，自己與自己對話。吳先生對我的詩有些指導，我對文字的概念，大概從這裡開始。之後就試著用文字開採思想，一寫就寫了這麼多年。」

 

　　創作能量最噴發的時期是在服役階段，他隸屬空軍儀隊，擁有許多可以自由利用的時間空檔，於是大量創作。1991年退役，創作成績即一再獲得大獎肯定，例如吳濁流文學獎、全國優秀青年詩人獎等等，尤其吳濁流文學獎對他激勵甚深，他22歲獲獎，是此獎項歷屆以來最年輕的得獎者。他所創作的類政治詩、現實觀點作品受到肯定，確定了他寫作的志向，也促使他的研究朝現實觀點深耕，之後書寫博士論文亦採政治書寫的自由觀點。別人稱他文學無師自通，他謙說，並不是他具有多大的文學天分，而是多了一種感受，他的感受比起他人更為深刻，且乘載的生活考驗多，創作素材料相對也多，「創作其實是生活的一種紀錄」，他說。

 

自許為生活的礦工

　　陳謙的學術專長為編輯出版學、故事行銷學、台灣當現代文學，現在，他除了任教於國北大，也在耕莘文教院的寫作班授課。他在耕莘寫作班的資歷淵遠，從起初擔任輔導員，至班主任，而編入導師團。曾經從事圖書業務多年，後任教，陳謙開玩笑說，自己在職涯上「嘴沒有停過」。在圖書業待過二十多年，歷任編輯、業務、主持人，豐富的工作及生活經驗化為陳謙創作的養分來源，他認為，每一個人的成長經驗都是很可貴的，每一個人都是一個珍貴的個體，差別只是在於要不要寫出來而已。

 

　　「我做過許多工作，企劃、編輯、印務、編劇、現在教書……很多工作都經歷過。創作來自於生活，從生活當中汲取靈感、提煉經驗，化成感動自己也感動他人的文字，能夠用文字溝通，就具備了作家的條件。作家不是一種身分，而是生活的礦工。」

 

　　「我不善於回顧自己的過去，只是不斷去書寫，寫現在生活的感覺。每一個階段，我都很努力的在生活著，這樣不會覺得有什麼遺憾。我對生活周遭環境的注意力很強，發生520農民走上街頭事件，我會去觀察、深思，我喜歡針對那時的社會時事、狀況進行書寫。我看到的不只是一個社會事件，有時候是看到那個事件裡人的情感狀態。」

 

　　陳謙的創作文類形式多種，舉凡新詩、散文、短篇小說，以及文學評論等多有涉及，以真摯關懷的眼光看世間，以悲憫心、同理心透視和撫慰生命的苦難。早期作品經常深入描摹社會事件，從生活的考驗和衝突中得來創作養分，隨著人事碰撞、世事遭遇的不同，作品風貌也有所變化，千迴百轉，後來他深刻省思到，只有觸及到自己生命的作品才是真正的作品。他認為創作的本源，要努力感受自己當下遭遇到的事，反省、反芻、成為作品的湧現，在生命的每個階段之後都要加以反省，才會真正明瞭自己。透過自己的作品，他冷眼而深情地回顧自己的成長軌跡，並如此勉勵創作者。

 

　　試看陳謙各方位豐碩資歷：從高職美術工藝科、二專土木工程科，到研究所切換為出版事業管理，最後轉而取得文學博士學位，擔任過企畫編輯、印刷業務、電台主持人，再帶著實務經驗來到教學領域，他帶給學生的何啻紙上教材？1991至2012二十年間供職於出版發行、印刷、編輯企劃等相關工作，歷任前衛出版社圖書發行、永豐餘集團沈氏藝術印刷業務、秋雨圖書物流連鎖通路業務，河童出版、博揚文化、華文網集團、新絲路網路書店、華杏機構華成出版、鷹漢文化企業、漢湘幼福文化擔任專業出版經理人兼總編輯。期間兼任耕莘文教基金會《旦兮》雜誌主編，《時報周刊》、《新台灣新聞週刊》特約文案編輯，傳播公司電視編劇，《笠》詩刊編輯委員，翰蘆圖書、文化局出版顧問等……這位不折不扣的文創達人，因沉潛謙厚，僅自許為生命的礦工。

 

「詩不能拯救世界，但是世界可以被詩拯救」

　　2013年轉向學術圈發展且持續貢獻出版專業與技能，陳謙曾籌備中原大學出版社、創辦並主編《北教大通識學報》，目前擔任台北教育大學語創系《當代詩學》學刊主編、博揚文化「民眾經典」大系特約主編，兼任小雅文創、《野薑花》詩季刊、國立台灣海洋大學出版中心顧問，政府機構、基金會等出版或文化創意項目評議委員。2015及2017年二次獲得國立台北教育大學「教學實務或教材教法」研發獎助，出版教材《故事行銷：劇本企劃寫作實務》（2017，小雅文創），《出版編輯實務》（2019，五南）等二種。另有文學創作與文學批評凡十七種。

 

　　不同文類形式的轉換，該從何區別取捨？陳謙認為，無論每一種形式的創作，最重要的都是，形式並沒有那麼重要，然而，不可忽略地，每種不同形式的作品都存在相對應的受眾，因此應根據不同的受眾而斟酌採取適合的形式寫法。目前他密集地寫講義教材，側重於他所擅長的本行之一：故事行銷。有感於現今大學生畢業後出路蕭條，尤其文學院學生，他希望藉由教科書來增進學生的就業技能，且讓學生不僅接觸出版與編輯領域，也培養他們相關的專長。他的講義採取深入淺出的寫作方式，分享自己的豐盛經驗，讓教戰守則實用而好消化。

 

　　開設「故事行銷」的課程，起初是在東吳大學城區部，曾熱極一時，後來因為修管理學碩士而中斷。如今，於國北大再教故事行銷，陳謙期許更大，希望他的學生們可以將故事行銷的主力放在廣告實驗上，嘗試寫作廣告企劃，撰寫故事腳本，再拍攝為影片。陳謙擅長說故事，詩作中也常帶有濃厚敘事詩味道——他認為，詩，泛指一切文學藝術，所有的文學藝術也或許都是詩，「詩」可泛指一切文學的活動，是各種文學的核心。這個觀點，可以說是陳謙的創作核心。

 

　　而寫詩，能實質帶給世界什麼？陳謙說：「詩不能拯救世界，但是世界可以被詩拯救。」作家不能如政治家般實質地以行動參與、改變社會事實，而是站在表現、表達的立場上，把事件轉化為文學作品呈現。做為一個文學家，專注於文字表現，不是實踐者，而是反映人。看似缺乏力道，但發表之後，「如果有一個人比你更有力量，萬一他們看你的作品之後受到影響，他們有辦法去做到你想做的這件事情，那就是一個萬幸了。」陳謙雙眸清亮地說。

 

　　《給台灣小孩》是陳謙作品風格轉向的其中一本，「這本書還是有現階段的台灣關注，對土地與人民的關懷。但是更多是藉由意象的觀察，書寫出人我、物我、事我之間的紀錄與體會。」他說，創作，是從現實汁液擰出的，發之為詩，已有所轉化。「寫作得失方寸知，最重要的是從中得到快樂。」

 

　　「否則，我何必歸廣文學、主動到校園找尋更多人寫作？但願凝聚更多傳播力量？」陳謙眨眼笑說。親身走過艱苦，自身創作和研究出成就高度，又謙和地低下身段，盼更多人投入文學耕耘，凝聚力量。陳謙，是詩言志的高度實踐家。

 

※原載《文創達人誌》月刊71期，2019年8月出版，P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