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應某公單位邀請

將部份地景主題詩作加以彙編
便張貼上來已備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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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安

 

隔壁的阿伯和叔公研究著漁船的去向

而我依然懷抱奢侈的夢想在昏黃的碼頭

靜待阿爸的順風號順風歸來

阿爸說過不到十五就能載回歡喜的想望

如今初一已過卻不聞入港的笛聲響

據說颱風繞行船隻作業的海域

媽媽總在睡夢驚醒又到媽祖面前許願又燒香

阿爸呀阿爸，我是多麼希望

希望您正在某個港灣躲避風雨的無情

或者呀或者，您正佇立船首眺望思念的故鄉

在回家的路上

 

PS（此詩請直排，齊尾）

˙原載1994年 詩集《灰藍記》桃園縣立文化中心

地景：澎湖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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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中車站

 

藤蔓攀爬紋理

自枕木下的細縫噬咬

像中年的骨刺

一陣驚痛

時間一把推上夜行列車

光，跟隨眼淚消失在黑暗深處

 

誰在剪票口等我

鐵軌兩臂向前泅泳

真會回到我們的大海

浮沈隨風，憂鬱迷惑載浮

載沈，激越的鼓點鼕鼕

鼕鼕，該也撼醒旅人的夢

 

回頭是嗎，微近中年

命運不曾在歲月的剪票口等待

一心豆乾太陽餅

停留，在我出發的車廂

讓我想到從未施粉的阿娘

身上也有淡淡的玉蘭花香

 

臺中車站黃昏了，我看見

青春在時鐘裡踏回那天的下午

廊下踱著方步的老站長

那微笑

彷彿北上的列車

不曾，離開

 

 

 ˙原載2000年 詩集《島》台北縣文化局

地景：台中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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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言詩

 

一疊九張的稿紙寫完

離開麥當勞的座椅

詩人，便是都市流浪的

綠血球。折疊紙張，選擇

發表方式，向著垃圾筒

渴望清潔工人讀詩「OH MY GOD

敘事詩分明就是分行的散文

欺騙誰啊。」只見工人摸了摸頭說：

天啊，誰把我寫得這麼悲慘，仔細想想

詩，他也能懂，倍覺親切，他想起

被車撞倒的老李，不就是這般

命運。詩人像無目的地的水草

浪行，在重慶南路，陌生面孔，陌生

的書籍，開架上華麗的飾品

尋不著他的詩集「傻瓜，那種滯銷的票房毒藥

老早退回去啦。」人道關懷全在

全在出版社即將租約到期的倉庫發霉

詩學大系堂皇六十四冊，一腳踩上倒也穩固

一蹬，志業遺忘呼吸，主編抱走金鼎獎

負責人債務糾纏。文學的未亡人，用寫詩的筆

塗寫電視肥皂劇，影視軼事

緋聞，充滿士氣的筆啊不要怨懟

可知道我們一向尊敬的小說家

因為拒絕了短小精幹，不上媒體發表文章

竟然因為一個妓女笑他

短小，閹割自己，發表了前所未有

巨大的報紙篇幅

雖非自撰，可也上了醒目的頭版

 

啊，社會版，一位小說作家

 

˙原載2000年 詩集《島》台北縣文化局

地景：台北市重慶南路麥當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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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在跑馬町

 

 

宛如一切傷口皆會爆裂

隱隱聽到，結痂的血肉漸趨

綻開，怎樣的嬰粟

怎樣抽芽拔節的痛楚

 

沈默的黃土由灰轉黃

暗夜縱有槍響，都會在水色裡

漂盪於未知的他方，他方

他方的你仍在淡水河口流浪嗎

 

知道你正俯視我們

猶如我們只能從紀念碑上想起

有名或無名的英雄，且在過往年代

因為怯懦，不敢承認的我們飲恨偷生

 

然而你們聽到了嗎

殷殷的我們的聲聲呼喊。

漂流的黃菊載去最後的哀愁

向著一九四七年的春天

 

春天太遠，思念太近

國成啊順良啊，倘若無法前來

真希望我們鮮黃的想念

你能看見

 

 

     

˙原載2000年 詩集《島》台北縣文化局

地景：台北市青年公園（鄰近新店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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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保護區

 

在保護區，孩子

這是他們允諾

應許之地。夜鷺獨自斜飛

水筆仔身影後，偷偷探出一隻擱淺的舢舨

 

摧折的嫩枝。百事可樂。翻白的死魚

盤據整個望遠的鏡頭……

 

孩子，他們說

你的未來令我更加期待

捷運兩岸橫跨，架高了

貪婪，從一數到三

一公頃的森林應聲倒地

書籍成為悼念巨木的方式

颱風天，大地一如

腹瀉般的虛脫

 

在保護區，我們緩步前行

這是歷經百年以後的

關渡平原，落日方向最後的處女地

再不會有廢水經過？

（因為工廠資產都已外移）

招潮蟹在腳下閃躲

請確認，那不是幻覺？

我們鈔票選出的民代

善於設立告示牌

多半因為憑弔

光景的不再，他們更善於應酬

交際，杯光交錯裡鈔票無言且大把流動著

 

從黑河

到暴雨裡禿頭的山坡

慾望土石流般的滅頂你我

 

孩子，這是他們允諾……應許之地

 

 

 

˙原載2000年 詩集《島》台北縣文化局

地景：台北市紅樹林保護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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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美山

霧雨起時，在林美山

氤氳起自太平洋以東，想念向西

橫越，你我手機衛星的間隙

你的聲音成為斷續的類比雜訊

在十九樓的窗口，是否，你的眺望
順著高架道路一路往東，讓懷想逆向
馳思，迎對今晚向西的冷風
在太平洋濱，天晴時
可以遠望龜山島的大學之城

 

方便再來電嗎
我選擇在圖書館的騎樓下等候
知識積累理智跟感情的雲層
雨也逕自穩定地落下。我知道
酸雨，還會自顧自的落在全台北的屋頂
但它總越不過長長的雪山隧道
還記得我開車以時速七十的速率
將你安全帶回天使的城市嗎

微微沁汗的掌紋時而挲摩你細緻的指尖

不握方向盤的右手將前座你的雙手緊握
怕是你一個人形單影隻的孤獨

總會在城市迷路無助而徬徨

 

徬徨岐路的憂傷，當車切穿盆地的山脈
在無風無雨的辛亥路上，彷若革命澎湃似的聆聽

槍響，你也聽到了嗎：心跳的嘆息，心跳的

不安。在你慣常多雨盆地的窗玻璃上……

為你掛起的晴天娃娃是否正迎風搖曳

車窗漫泛又隨雨刷散去的的霧雨一再質疑

一再考驗看似脆弱的愛情。我該放手

不是緊握，因為我懂，懂得霧雨過後

季風將漸趨和煦

向陽的花序會在風中走告春天的訊息

 

或許你仍憂鬱難解

沾染都會慣有的DNA
但記得島嶼的東岸

日出的方向，在林美山

每一天 ，總有愉悅的心情因你的想念

燦爛，一如窗檯上

不時遠望的向日葵

 

 

●原載2009年 詩集《給台灣小孩》彰化縣文化局

地景：雪山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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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昇之歌——生活彷若首悲喜交集的詩篇

序曲：願想

據說歌聲總會逸出屋瓦縫隙

陽光打探暗喻，一道

光，落實了虛構橋段的結局

南風吻來，精瘦的木麻黃以枝幹

指揮山河鳴奏的快板

在林間在土壤在我們寬闊的土地上

我期待番刀，番刀的鼓舞

期待出草

引刀一快啊

揮向幸福的想望

 

讓開罷，陽光綻放出一條生命的前路

當陰霾裂解為春雨，銀杏林裡

株株仰望的渴想

都將挺身成為

故鄉，直入雲霄

高亢的歌唱

 

進行曲：在集集車站

我聽見日本軍歌循鐵軌傳來，颯颯

低沈而悲壯。蕉農汗水滴落無言

蒸氣車頭刺鼻的煤渣味，氣笛都要忍不住呼喊

呼喚誰？車廂包裹若干婦人的淚

滴……散落，聚集，在悲喜的月台

不斷落幕又上演。列車就要回頭嗎？

征夫遠渡南洋是否

回首哪？在時間的天涯

台灣山娘枝頭哀愁

振

翅

整座車站止不住搖晃！跟著鐘擺，車站的老精工

持續擺動、鐘擺擺動，一車車離鄉的人

很多人口中的阿爸、阿母，他們陸續帶回

電視機、冰箱、洗衣機

更多人帶回遠望的嘆息，在風中

……未老莫還鄉

至此成為城市邊緣

發亮且短暫的人間光影，但相同的是

拒絕成為泡沫

 

總有勁健的歌聲響起，當夏天

木棉飛序順著季風飛翔

回返中台灣的上空

飄盪成歸鄉的種籽啊

紮根，努力抽長成繁茂的枝葉

茁壯是你最好的報答

回報故鄉啊，等待的殷切

 

終曲：中寮的小孩

鼻息輕輕，傳自昨夜下工時分

「剛睡著了呢！」那時，你偎在母親胸口

我輕躡著腳尖，惟恐一個大意便翻醒了你的睡意

 

天明之後，當晨光引來山雀

駐足，在一個很小很窄但溫馨的「我的家」

我的家，你會用粉紅的蠟筆為房子的牆壁上色

——當媽咪問你：為什麼

牆壁是粉紅色的，你會說「因為，

那跟媽媽最愛穿的衣服顏色，一樣。」

 

九二一那年的月亮，無言地懸在孩童的心頭上

隔壁小孩說：今年的月亮，為什麼那麼悲傷……

蚯蚓低吟往日的G調，絲毫察覺不出

家園，如媽媽闔起的眼，傾頹之後，再無力

成為護衛你的城堡，汩汩流過的，請確定

不是自你玩具水槍逸出的水花

是誰痛哭的淚水，誰的痛哭啊

 

千萬不要問爸爸：媽媽，去了那裡

你的汽車玩具，粉紅色牆壁，在那裡

但爸爸就像你最愛的無敵鐵金剛，正張開雙臂

等待著你的指揮艇，回到溫暖的胸懷。

 

只是再讓媽媽多睡一會兒，她一定很累

瘦弱的她，幫你抵擋了榻下來的

 

那片天空

 

●原載2009年 詩集《給台灣小孩》彰化縣文化局

地景：集集車站，中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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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五題

（一）黃昏的故鄉

潮聲靜靜的推湧，好大

好大一片的

霞色，緩緩

泊向港的臂灣

 

沈沈睡著的

岸哪，偶一劃過

擾嚷的鷗鳥

隨即還原成風雨不再

昏黃靜謐的海岸

 

潮線過去，鐵蒺藜

過去，防風林

過去，大武山過去

就是  故鄉

 

（二）驚 心

 

牆面光影由亮趨於

暗沈的時候，青春

從青澀到枯槁，終至於

花白交錯出皺紋裡

錯愕的線索

 

淡然而笑罷

光影與時間的遊戲

從沒問起你我願意

不願意。一片葉子

因為熟透，終至於

完成最後的顫抖

在風中，那七秒鐘

精采的演出

 

 

（三）風獅爺

 

風沙向南，記憶向北

千百年來村口踞坐

張大嘴巴

如斯守望

 

一隻粉蝶翩翩飛來

就在我鼻尖停逗⋯⋯

 

那是比八二三更早

更早的肅殺的秋意

鼓鈸在沙塵中擂動

隱沒在黃土中的血漬

早已成長為一棵向陽的樹

 

風沙向南，記憶偏北

向著煙塵滾滾的年歲。

當一隻粉蝶在歷史的長卷上

像美麗的驚歎號

停逗，為我長長的嘆息

擾嚷的兵災與人禍

到此都要下馬飲水

 

（四）銅 環

 

只要不走失

遠行的人

終究是要回家的

 

銅環的後方

當你叩響

不言而喻的溫暖

會將你充滿

 

當你回來

請把寂寞的駝鈴

繫在門外，也請

記得抖落北地的

風霜，如果

銅環，真能前去敲叩

如果家，不在天涯

 

（五）飛 天

月光，輕撫著疲累的屋脊

 

當漁船擁入碼頭的懷抱

當日落後鋤頭倚靠屋角休憩

當嬰孩的啼哭止於靜寂

當潮聲竟也忘記了呼息

 

那月光

撫慰著入睡的村落。

酣睡的主人啊

一旦日上三竿

每一片屋瓦都會順著脊樑優美的

弧度

 

欲飛。

像人們起床後，勤奮的

腳步，用開朗的節奏

向陽光踏去

 

●原載2009年 詩集《給台灣小孩》彰化縣文化局

地景：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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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器 ——陳謙VS.陳文成

 

你的名姓在墜地的前一刻

躲進風裡。忍住

一聲咳嗽，默默地

星光和月光前來輪流看守

他們費解你最後的一個動作

到底是被偷襲、失手還是全力迎擊呢？

只知道俯瞰你時最後的身影

嘴裡親吻著芳草，就知道

敵人使用的是暗器

在你背後

 

風裡的嘆息你聽懂否？

那是我故意忍住的一聲輕

咳，松針被沾染劇毒，在午夜的台大校園

我的冤屈與傅鐘共同靜默，我質疑

那是場不公平的比武

我不過說說話，捐錢，在同鄉會

演講時流淚。國家機器在命題時先入為主

且不容我辯駁

最要命的是我還沒喊出：

看招——暗器已令我緘默

 

●原載2009年 詩集《給台灣小孩》彰化縣文化局

地景：台灣大學圖書館陳文成紀念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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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界

 

在烏石港，海與天

的交界處，烏雲蓄勢

一場大雨

蟹兵蝦勇紛紛走避

覓食的高腳鶠

輕輕踩踏軟泥地

啄食因冰層消失

氣候暖化，暴斃後的腐屍

腫脹成榴槤後死去

閃爍如星光的魚肚白，潮間帶

河豚們排列成漫天的腥臭

在我們哀傷的頭城海岸

 

帶你到海邊，帶你到夢與地理的疆界

任由足印不斷蔓延

蔓延，風景許是微微感傷

海與天的光亮處，我們回望斑白的海岸

就請相視一笑罷

 

相視一笑的默契，你的笑你的嘆息你的回眸與肯定

都注滿我心

龜山島仍無私的等待你我

登臨。心中的工事構築

只要你一個擁抱，邊界

可以輕輕跨越

 

儘管世界，敗壞如斯。

 

 

●原載2009年 詩集《給台灣小孩》彰化縣文化局

地景：宜蘭頭城烏石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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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東峽谷

我能給妳多少溫暖呢
右手的位置是我的掌心
再險峻的峽谷
思念都會止不住
我的靠近

 

●原載2009年 詩集《給台灣小孩》彰化縣文化局

地景：基隆暖東峽谷文章定位：